差点被和尚引诱

红螺寺的竹

从慕田峪长城而下,进北京城之前,友人兴致勃勃地推荐一名为“红螺寺”的好去处,乍一听不以为然,天下寺院,大致一样,香火缭绕,诵经声声。不料,寺名却强烈地剌激着我的好奇心。佛祖释迦牟尼35岁那年在佛佗伽耶菩提树下成道,悟出世间无常和缘起诸理,训诫天下信徒四大皆空,远离声色,将尘世凡间称为红尘。然此寺名,让人似乎听到风吹螺响,红字更是觉得有些眩目,以这有声有色之物作寺名,不禁称奇。

更令我惊讶的是,我在这里竟然遇到了竹!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寺庙前,蓊蓊郁郁的竹形成甬道,遮住了8月还有些灼人的阳光,竹林里有清澈的溪水潺潺着,我疑心是走在江南旧时的某个庭院里了。而这里又真真切切地是燕山脚下,冬天里“雪花大如席”的地方,生长在南方的禾本科植物竹,为何独在这里生机盎然?

据说,这些竹是乾隆皇帝从江南带回来的,这个风流皇帝每次下江南,总要带回些江南的奇石和美色,江南那么多植物,为何选中了不宜在北方生长的竹呢?我在红螺寺前的竹林里沉思良久,不禁哑然失笑,乾隆虽贵为天子,骨子里却是一个文人,他读懂了竹。

竹直而有节,在中华文化里被视为高洁的象征,苏东坡曾吟道: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使人俗。南方多竹,并不见得南方的人个个都高洁,但从东坡的诗里,至少可以窥视到文人们洁身自好的内心。这种洁身自好,正是文人们让灵魂寻找到一处避难所的无奈选择。庄子“一若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他通过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的方式,抛弃一切官能感受,虚以待物,退守在自己的“心斋”中,这种退守,基本上构筑了中国文人的人生脉络及其走向。曾经“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的陶渊明,当大济苍生的宏愿与黑暗现实及自身卑微的地位发生尖锐冲突后,便“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这种回归也是一种无奈的退守。红螺寺里悬挂着弘一法师撰写的许多对联,法师出家前曾在日本学习西洋绘画和音乐,这两门艺术,均需抒发自由的性情,然而,当他在虎跑寺出家后,却专研令常人窒息的戒律,终成一代宗师。李叔同选择的这条道路,更是一次彻底地退守。

显然,乾隆从竹身上看到了文人,从文人身上看到了竹影,竹的坚韧,使他相信可以做一次浪漫的尝试。他没有选择紫禁城,而是选择了寺名颇具感性的红螺寺。红螺寺里,空气中含着香火的味道,佛音袅袅渗透到土壤里,文人一样的竹忘记了季节与地域,悠然地生长,竟成独特风景。那天,我伫立在那片竹林里时,感觉到自己的脚跟被谁紧紧扯住,险些听不到了世界的声音,游伴猛地拉我一把,我才回到8月的阳光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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