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硕真起义的时间问题
陈硕真起义的时间问题
文/余利归
唐朝陈硕真起义，是淳安历史上重大且有广泛深远影响的事件。笔者从小听过陈硕真起义的故事。现在有点时间看点历史文献，探讨一下陈硕真的生平和起义始末。
记载陈硕真的生平和起义始末的正史主要是唐末及宋代编撰的《旧唐书》《新唐书》及《资治通鉴》。
陈硕真起义载在唐高宗本纪。
《旧唐书·高宗纪》记载：
（永徽四年十月)戊申，睦州女子陈硕真举兵反，自称文佳皇帝，攻陷睦州属县，婺州刺史崔义玄、扬州都督府长史房仁裕各率众讨平之。
《新唐书·高宗纪》记载：
戊申，睦州女子陈硕真反，婺州刺史崔义玄讨之。十一月庚戌，陈硕真伏诛。
除本纪记载之外，陈硕真起义事件还见于《唐书》崔义玄传记。
《旧唐书》崔义玄传：
属睦州女子陈硕真举兵反，遣其党童文宝领徒四千人掩袭婺州。义玄将督军拒战，时百姓讹言硕真尝升天，犯其兵马者无不灭门，众皆凶惧。司功参军崔玄籍言于义玄曰：“起兵仗顺，犹且不成，此乃妖诳，岂能得久？”义玄以为然，因命玄籍为先锋，义玄率兵继进，至下淮戌，擒其间谍二十余人。夜有流星坠贼营，义玄曰：“此贼灭之征也。”诘朝进击，身先士卒，左右以盾蔽箭，义玄曰：“刺史尚欲避箭，谁肯致死？”由是士卒戮力，斩首数百级，余悉许其归首。进兵至睦州界，归降万计。及硕真平，义玄以功拜御史大夫。
《新唐书》崔义玄传：
时睦州女子陈硕真举兵反。始，硕真自言仙去，与乡邻辞诀，或告其诈，已而捕得，诏释不问。于是姻家章叔胤妄言硕真自天还，化为男子，能役使鬼物，转相荧惑，用是能幻众。自称文佳皇帝，以叔胤为仆射，破睦州，攻歙，残之，分遣其党围婺州。义玄发兵拒之，其徒争言硕真有神灵，犯其兵辄灭宗，众凶惧不肯用。司功参军崔玄籍曰：“仗顺起兵，犹无成；此乃妖人，势不持久。”义玄乃署玄籍先锋，而自统众继之。至下淮戍，擒其谍数十人。有星坠贼营，义玄曰：“贼必亡。”诘朝奋击，左右有以盾鄣者，义玄曰：“刺史而有避邪，谁肯死？”敕去之。由是众为用，斩首数百级，降其众万余。贼平，拜御史大夫。
从旧新唐书记载看，起义军人物有陈硕真、(章)叔胤、童文宝三人，陈硕真、章叔胤破睦州、攻歙，童文宝掩袭婺州。围攻陈硕真起义的官方人物也有三人崔义玄、崔玄籍、房仁裕。涉及时间的有两个，一个是永徽四年十月戊申，一个是十一月庚戌陈硕真伏诛。前一个时间“戊申”，从记载的文字看，可以有两种理解，一是作陈硕真“举兵反”的时间，二是作崔、房“讨平之”的时间。
《资治通鉴》唐纪十五记载：
(永徽四年)初，睦州女子陈硕贞以妖言惑众，与妹夫章叔胤举兵反，自称文佳皇帝，以叔胤为仆射。甲子夜，叔胤帅众攻桐庐，陷之。硕真撞钟焚香，引兵二千攻陷睦州及於潜，进攻歙州，不克。敕扬州刺史房仁裕发兵讨之。硕真遣其党童文宝将四千人寇婺州，刺史崔义玄发兵拒之。民间讹言硕真有神，犯其兵者必灭族，士众凶惧。司功参军崔玄籍曰：“起兵仗顺，犹且无成，况凭妖妄，其能久乎！”义玄以玄籍为前锋，自将州兵继之，至下淮戍，遇贼，与战。左右以楯蔽义玄，义玄曰：“刺史避箭，人谁致死！”命撤之。于是士卒齐奋，贼众大溃，斩首数千级。听其余众归首；进至睦州境，降者万计。十一月庚戌，房仁裕军合，获硕真、叔胤，斩之，馀党悉平。义玄以功拜御史大夫。
比照《唐书》，可以看出《通鉴》主要是综合两《唐书》纪传改写，涉及人物同《唐书》，叙事上有所不同，起义军攻城掠地有三个方向，章叔胤攻打桐庐，陈硕真攻打睦州、於潜、歙州，童文宝攻打婺州。本记载增添了一个时间“甲子夜”，却未提及“戊申”。
看了一些后人研究和记叙陈硕真生平和起义始末的文章，基本上都是认为陈硕真起义开始于永徽四年十月戊申，到十一月庚戌陈硕真伏诛，前后两个月时间。新编《淳安县志》人物篇记载陈硕真，亦说起义“不足两个月”。本人不懂纪年知识，一直来也是从字面理解十月、十一月，未曾深究戊申、庚戌，把十月理解为陈硕真举兵反的时间。前不久，学友张固也先生发给我为章百成老师《陈硕真传奇》所作之序稿，其中专门对“戊申”、“庚戌”、“甲子”三个时间作了考释。根据陈垣《二十史朔闰表》，永徽四年十月戊申是农历十月三十日，公历十二月五日；庚戌是十一月二日，公历十二月七日。前后三日，从起义到平定，显然不合理。戊申不可能是起兵时间，而可能是“讨平”之时间。甲子，为九月十五日。这可能是陈硕真起兵时间，按此算来，前后仍然持续了大约两个月时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学者对陈硕真起义时间作出这样的考释，让我顿开茅塞。
张固也先生的考释仍然限定于永徽四年。从现存唐代文献史料看，陈硕真起义的时间仍然有探讨的必要，时间可能还可以往前推，主要唐代文献史料如下：
唐代杭州罗隐撰有《钱氏大宗谱列传·扬威将军钱公列传》(载《全唐文》卷八百九十七)。传载：
公讳元修，字文通。……唐永徽二年，陈硕真谋逆，朝廷诏邻道讨之。吴兴郡守李杭辟公议事，公遂请兵击寇，剿其馀党。郡守奏其功，拜高平太守扬威将军。
扬州都督府长史房仁裕是率众讨平陈硕真的唐朝将领。现存房仁裕母亲李氏墓志《唐陇西李氏清河太夫人之碑》(载《全唐文新编》卷九九一)。碑文残缺，但大致可以看出，房仁裕派往扬州担任长史的背景和时间。据碑载，房仁裕母亲李氏，永徽二年六月卒于长安，三年二月十五日归葬山东。房仁裕离职守孝。守孝未满十旬，朝廷多次下诏命其赴扬州，行杨润宜常滁和六州诸军事，扬州都督府长史。这种“夺情从政”的情况，肯定事出紧急。从碑文记载可以看出，房仁裕是在永徽三年被紧急派往扬州的。这次任命，碑文中已难以看出是否与陈硕真起义有关。但《唐书》记载了房仁裕到任扬州后讨平陈硕真起义的史实。
崔玄籍是崔义玄刺史手下参与围剿陈硕贞、童文宝的重要人物。《全唐文补遗》第3册有《大周故银紫光禄大夫使持节利州诸军事行利州刺史上柱国清河县开国子崔君(玄籍)墓誌铭并序》。墓志记载：
君名玄籍，字嗣宗，清河东武城人也。……寻授婺州司功参军事，属祅贼陈硕真挟持鬼道，摇动人心，以女子持弓之术，为丈夫辍耕之事。沴气浮于江波，凶徒次于州境，凡在僚属，莫能拒捍。刺史清河公崔义玄察公智勇，委令讨击。君用寡犯众，以正摧邪……永徽四年，加游击将军守右武卫衙崇节府果毅都尉。
按此墓志文字记叙，“永徽四年”四字记在崔玄籍讨击陈硕真事件之后。永徽四年，“加游击将军”。这一叙事顺序，也可能反映出陈硕真起义在“永徽四年”之前。这与房仁裕于永徽三年调任扬州长史，是相互对应的。
《全唐文补遗》第3册还有《大唐故使特节睦州诸军事睦州刺史夏侯府君（绚）之墓志铭》。墓志记载：
公讳绚，沛国谯人也。……永徽元年，改使持节涪州诸军事涪州刺史。……三年，授蜀王府长史、兼行黄州长史。未几，王改巴州，又兼巴州长史，王府如故。四年，王以荆吴构逆，缘坐废府，授公使持节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未行，会陈硕真伪徒猬起，妖类鵄张，江东之地，多从寇壤，式遏凶党，必俟忠良，改授使持节睦州诸军事、睦州刺史。公运其智略，抚以温柔。遂使先反之谣，恨贾父之来晚，无叛之美，悦杜翁之勇功。……以永徽五年闰五月廿六日遘疾，薨于州镇，春秋六十，粤以六年龙集乙卯十月丁酉朔廿五日归葬于同州蒲城县西之北原。
永徽三年，夏侯绚授蜀王府长史、巴州长史。蜀王即李恪，永徽四年二月被冤致死。蜀王“废府”，夏侯绚被安排担任(江西)江州刺史。未行，因“陈硕真伪徒猬起，妖类鵄张”，形势严峻，临时改授睦州刺史。墓志没有点明夏侯绚到任睦州月份，但按照过去的信息传递条件及官员任命程序、交通条件，夏侯绚任命为睦州刺史在上半年或下半年前期的可能性较大。
陈硕真起义军，攻打睦州、於潜、歙州、桐庐、婺州，范围不算很广，但毕竟是行军打仗，要动员组织兵力，要遭遇官军阻击，两个月时间取得如此战果，令人怀疑。同样，事件发生之后，地方报告朝廷，朝廷调动官员和兵力进行围剿，并最终平定，也要一定的时间间隔，两个月时间就走完发现到平定的过程，也显得太容易了。罗隐为唐代杭州人，离陈硕真起义时间间隔不远，而房仁裕、崔玄籍、夏侯绚均为当时的当事人，他们的墓志记载当为不虚，记载理当更为可靠。综合这些唐代文献史料，虽然还不能确定陈硕真起义的具体起始时间，但也大致可以确定，陈硕真起义前后不是二个月，而是一年以上，或者可能是二年乃至三年。《唐书》所载“永徽四年”，可能仅仅是房仁裕、崔义玄们“讨平”陈硕真起义的最后时间，并没反映陈硕真起义的整个过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