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五十一篇:大宋河山之江河逆转(一 )溺于人奇才夭折

  
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五十一篇:
大宋河山

第十二章 江河逆转
 一
溺于人奇才夭折

王珪窥得神宗心意,两只眼睛在脑门上转个不停,心下暗忖道:神宗原来最信安石,安石去后最信韩绛,后来与韩绛渐生芥蒂,已是非吾莫属,不料从微末之中,冒出一个沈括来。朝廷要政,括无不与,诸多疑难,立谈而解,察沈括来历,虽非安石举荐,然与安石最是同道,此人一登大用,定胜章惇、惠卿十倍。沈括性柔,内涵不露,不似苏轼狂放,不似章惇逼人,亦不似惠卿智术,而高深莫测,不可见底。但有一点藏拙不住——也是个闲不得的。闲不得,必生事,迟早要打发了去。

恰巧此时黄河水患,引起了疏浚黄河利害之争。文彦博在大名府上言道:“连年兴修水利,劳民伤财,积而为患,许家港、清水镇段,河极浅漫,几于不流,今岁洪发河溢,坏民田六十村,户至万七千,请减免租税, 此皆浚川杷之害也。”
疏至,神宗不悦,浚川杷乃宦官黄怀信制造,经神宗钦定,于疏浚黄河试用,都水丞范子渊奏称,杷有神功,河经杷浚,水归故道,退出民田数万顷云云。
文彦博复言道:“浚川杷者,天下指笑以为儿戏,虽愚人皆知无益,以此浚河,水患更甚矣。”
此事久而不决,最为棘手,近日彦博又有疏至,王珪乘机荐沈括定夺此事。神宗以为沈括甚当,乃命沈括赴大名察访河北西路及黄河卫河疏浚利害。
沈括奉旨,带了家人沈七,与都水监主簿陈佑甫,到得大名,会同河北转运使陈知俭,共按问浚河事。陈知俭邀沈括拜谒文潞公彦博。
沈括是何等精细之人,当下想了一想,说道:“王命在身,不容耽搁, 俟按问完毕,再谒潞公不迟。”
知俭道:“文潞公三朝老臣,自庆历八年登相,凡带平章事二十七年,今以太尉镇北京,理当一拜。” 陈佑甫在旁也说:“按问浚河甚易,河水夏溢之时争吵不休,今汛期已过,河床尽露,正所谓'水落石出’,是非自见。既是潞公在此,不可不见。”
三人行二人坚执,沈括拗不过,只得去谒见彦博。文彦博在大名开帅府,那气势自与朝官不同。酒宴摆在花厅上,百花丛中,十二歌妓演一曲,且歌且舞,演之数十遍。声中有字,字中有声,尽皆沈括在汴京所未闻,因问何曲。
彦博哈哈笑了一回,说道:“人言存中百事通,原来不知此曲?此乃寇莱公家传之柘枝曲也,莱公在日,会客必舞,每舞必尽日,人送雅号柘枝颠。吾知风翔有一老尼,乃当年莱公柘枝妓,便设法弄了来,不数月,教习而成。”
曲罢,彦博问沈括等京师新奇事,众人说了几件,彦博一挥手道:“天子脚下,焉有新奇?欲知奇闻,需出京师。吾自至大名,耳闻目见,无奇不有。前日,磁州人家穿井,土中见一物,蜿蜒如龙蛇,村民大骇,久之见其不动,乃近前检视之,坚硬如石,鳞甲如生物,众以为不祥,捣而碎之。又有一富家为暴雷所震,雷火自窗间窜出,室内漆器无损,惟银金溶流于地, 壁上所挂钢刀,溶为汁液。人以为火当先焚草木,后流金石,雷火则不然, 怪是不怪?”
文潞公古稀之年,童颜鹤发,谈兴甚高,命家人取来两轴画,一轴是牡丹猫蝶,一轴是雪中芭蕉,让沈括品评,沈括曰:“此正午牡丹,其花散开而色燥,猫眼黑睛为线。”
彦博打掌拍手道:“着着,存中知花者也。那雪中芭蕉,何处见来?” 众人不解,沈括欲言未言。彦博又问道:“画猫画鼠皆画毛,惟独马不画毛,何故?” 众人曰:“马毛细,不可画。” 彦博摇头笑道:“猫鼠之毛更细,为何画?” 众人无言,因问沈括,沈括但笑而不答,彦博自笑自答一回,尽欢而散。

两月后,沈括回朝复旨。把黄河淤积情形,仔细陈述,并把临清、冠氏县十五人责状及诸埽水历呈上,具表奏称:据臣等试验,浚川杷过后,虽小有增深数寸,翌日再测,已与未浚时无异。盖黄河淤塞,皆因夹带高原黄土,如非上游根治,则应每三五年发夫清淤,可免水患。
神宗素知沈括办事详实,也就深信不疑。谁知时过不久,朝中骤起飞言:要追究范子渊虚妄不实之罪云云。子渊谒见韩绛,韩绛卧病在床,复谒惠卿,惠卿以为沈括偏执一端,浚川杷虽无大效,毕竟有益。
子渊偶尔遇到王珪,王珪高深莫测道:“是非既明,当有处治。” 于是范子渊不服,上殿面奏神宗道:“沈括、陈佑甫当年皆力助浚河司之臣也,今见安石去,意谓文彦博必将入相,附会其意,以浚川杷为无功。臣闻括至大名,先向彦博纳拜,从彦博宴会、歌舞,屏人私语,今所奏必不公。臣观彦博论河北水灾状,非只言一浚川杷而已。陛下变法之始,安常习故之徒,交相鼓噪,或争于廷,或谤于市,或投劾而去。今虽少定,伺隙而逞者大有人在。如文彦博疏,陛下一听其言,议者必然蜂起,新法必致动 摇,不可不察。”
神宗颇为范子渊之言所动,召王珪、惠卿议事。王珪慷慨陈词道:“沈括,自称安石之信徒也,何安石去之未远,即阴阳其事耶?”
王珪一言而激恼神宗,当即命侍御史知杂事蔡确、知谏院黄履定夺是非。理曲不实之人,劾罪以闻。
蔡确正当少壮,急欲建功立业,领旨后,即命都水监于汴河试杷,测得河底深浅,行杷三遍,盖汴河与黄河大异,杷后以浅平深,浅处加深数尺。蔡确以此为据,又命范子渊图状自明。于是,沈括、陈佑甫核事不实,奉旨不勤,议论不公,俱获遣。翰林学士、权三司使沈括为集贤院学士出知宣 州。
一代奇才沈括终于“打发了去”,王珪心犹不甘,直至韩绛罢相,出为河东经略使,吕惠卿罢执政,出知陈州。熙宁九年十月,以枢密使检校太傅吴充、礼部侍郎参加政事王珪并同平章事,翰林学士元绛为参知政事,知成都府冯京知枢密院事,知熙州王韶为枢密副使,内都知李宪出知熙州。
此时已是熙宁十年中秋节,沈括与新任三司使李承之交接完毕,自己打点出京。
沈括在嘉祜八年进士及第,知县一任,自治平三年入昭文馆,做京官十 年。自熙宁六年相度两浙水利以来,平步高升,拜翰林学士、权三司使,方待建功立业,忽然官道中落,门前立刻冷清起来,那班趋炎附势的,谋升官求俸禄的,争宠使坏拨弄是非的,以及清谈帮闲解闷的,一抹儿不见了。沈七一边收拾家伙,一边咒骂:“遭天杀的势利眼,往时踢破门槛子,眼下还没有充军坐牢,就躲起瘟疫来了,狗日的,转眼三先生拜了相,再上门来,看我不敲尔的狗腿。”
沈括只顾收拾文牍书信,十年京官,不事交游,不谋富贵,上朝议政, 下朝著述,家小在钱塘,一身无挂。沈括平生交友甚谨,以为世间之人,可同路者众,可为友者寡。见多少共患难者不能共富贵,共权势者不能共事业,共利者不能共义,乃自制交友四戒:不以势交、不以利交、不以恩惠交、不以权谋交。非志同而道合不可为朋,非同甘苦共事业不可为友。是以半生交友,只有二人。一是淮南布衣卫朴,熙宁初同制新历时结识。当时安石为相,问卫朴“日月形状”,答:“如弹丸。”又问“何以食?”答:“黄道、白道相交,日与地成直线,朔则日食,望则月食。”安石大奇之。
《奉元历》之法,多依卫朴,如今已被遣回淮南。一是当今名士苏轼,熙宁六年相度两浙水利时结识。朝廷以苏轼为狂士,沈括则不然,以为苏轼文学秉赋极高,时政见解极深,既善歌诗,又善时务,乃天下国家大有用之人也。现由密州移知徐州。卫苏二人之外,只有章惇同在三司,并无深交,前日又南征荆湖而饯别。此外更无亲友,诏命一下,恨不得早日离京。
此时沈括向李承之办了交接,正打点起程,忽报驸马都尉王诜来访。王诜字晋卿,当今皇帝同胞姊丈,英宗第二女魏国大长公主之驸马,倜傥风流,汴京人物,又是苏轼密友,只因门第高贵,沈括与之素无往来,今日亲自登门不知何故。沈括慌忙迎入正堂,待要行礼,被王诜按住,朗朗说道:“某与存中神交已久,恨无缘一会,今有苏子瞻之书为凭,特备薄酒为君饯行。”说着,双手递过苏轼手书,沈括略一展读,便随王诜过府。
驸马府第,自是皇家气象。沈括以臣下之礼参拜大长公主,然后,公主俨然主妇,亲命家人备酒,霎时齐毕。
驸马亦是金枝玉叶,况无深交,沈括加倍小心,哪知王诜全无俗礼,举杯说道:“烈酒大杯,壮君行色。”自己一饮而尽,把杯在案上一掷,哎 一声,说道:“存中此去,西夏契丹之福也。”
沈括唯唯道:“淮南与浙西联袂,去国相远,去家相近,况括早年曾为宣州宁国县令,说来亦是朝廷恩典。”
“什么恩典,”王诜吼道,“分明是自损栋梁。”
沈括若有所思道:“括位备三司,已是意外之荣,论其才识,去子瞻、 子厚远矣!”
酒过三杯,王诜开怀问道:“察熙宁之政,君非不明,相非不贤,然吾朝才俊多不为用,病在何处?”
沈括答道:“变法改革,众臣不一,多有抗章对策与新法不两立,焉能用?”
王诜摇头道:“固然有此一说,但只云其一,未云其二,请再言之。” 沈括亦摇头道:“此外括实不知。” 王诜推开酒杯,移近沈括道:“存中无书不读,当知商君有言曰:国之所以治者三,一曰法,二曰信,三曰权。国无强弱,奉法者强则强。欲强, 必权制独断于君。试想吾朝,权制能独断于君乎?君欲用安石,后宫不允, 西京不安,只能用吴充王珪,二人并相,中兴可望乎?”
此等妄言,沈括闻所未闻,不觉匙箸微颤,久久拾菜不起。王诜哈哈笑道:“天无迅雷,丈夫何惧?”
沈括窘极,不觉酒气上涌,满面飞红。王诜淡然一笑,不想再难为他, 乃回身取出一帧文稿,对沈括道:“这是子瞻密州之作,随书寄来,格韵高绝,语意凝重,愿与存中共赏。”
沈括展开散帙,惊讶不已。这无疑是一束神品,数十首词,百十首诗, 书无定格,或诗签、或斗方,或横幅竖条,字如核枣,绵里藏针,一手行草,挥洒纵横,淋漓尽致。诗情词意,活脱脱画出了苏轼密州一任生涯。初至密州之时,面对寂寞山城,不禁思念“灯火钱塘三五夜”,但苏轼毕竟是人中之龙,他不会愁闷潦倒,玩世不恭,他要借行猎驰骋,挥发意气,抒展慷慨报国之情:“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 岗。”四十岁的苏轼,豪气不减:“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苏轼的这一声对天长号,使沈括无语声咽,王诜不住地以拳击案。沈括连忙稳住,从散稿中拣出一签,指点给王诜道:“这一首《水调歌头》可谓千古绝唱。驸马请看。”王诜接过,唱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官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王诜赞叹道:“此词一出,余词尽废。子瞻尚真,赤心一片,尽在诗中。”说罢高声吟咏了两首诗。一首是《司马君实独乐园》,一首是《作诗寄王晋卿忽忆前年寒食北城之游走笔为此诗》。
前次苏轼赴任途中折回,被范镇迎至家中,苏范二家交好,就把范镇孙女与苏轼长子苏迈放定。从范镇口中,得知司马光在西京营造“独乐园”, 虽不及“富郑公园”富丽,但园中治湖,水面占了一半,也算别出一格,其 “弄水轩”、“钓鱼岛”、“浇花亭”、“见山台”皆建于水上,范镇称赞道:“每见君实,幅巾紫衣,或独处流水修竹之间,或饮酒花坛之下,真神仙之乐也。”
苏轼笑道:“独乐不如与人乐,君实之乐,乃王公大人之乐也,非贫贱者所及。今国家多灾,蝗旱苦农,虽官家亦食不甘味,君实乃在青山之下, 流水之上,造屋辟园?”乃信笔为诗,寄王诜以达司马光。
沈括于驸马府闻见士大夫如此“独乐”,南行途中,平添一段忧郁。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编者简介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政协献县第十五届委员会委员,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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