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另一边的雷幺娘
今年过年回不去了!我已两年没回家了。想家人,也想老家的人,想雷幺娘她们。
在老家院子里,雷幺娘家跟我们家中间隔着一间堂屋。院子里住的都是族人,堂屋是以前家族中的几家人祭祀和议事场所,设有神龛,高大、宽敞、庄严。雷幺娘家在南边,我们家在北边。堂屋门口是长长的宽大的石头阶梯,庄严古朴典雅。
两年前,雷幺娘和幺叔两人,在板桥小学旁边的街背后的农村租了房子,带外孙女读书。幺娘和幺叔生了一个女儿良春妹妹,妹夫入赘幺娘家。两个年轻人在外面打工挣钱,两个老人就在家里带孩子。
幺叔和幺娘都老了,七十多岁了。雷幺娘头发花白有些凌乱,苍白的脸上有了皱纹。但两个老人仍然闲不住,在租的房子旁边找了一小块空地,外孙女去上学了之后,两人便买菜秧来栽。这使我想起了几年前,她们还在老家时,有一次我回老家的情景。那是春节过后不久,我回老家。在土定坳过来的生产队的水泥公路上,碰到雷幺娘。当时,她背着一个背篼。我便问她:“雷幺娘,您背一个背篼出来做啥子喃?”她用手指了指上边的一块土,里面有几棵柑子树,地下长了草。她说:“我去把柑子树下面的那些杂草扯一下,让柑子树结点柑子给小孩子吃。”听了这话,我心头一热,雷幺娘可不简单呐!她比一些人强!很多农民喜欢栽种果树,但一些人往往重栽轻管,因而没什么效益,后来也就放弃了。而他们不从自身找原因,不怪自己,却怪果树,怪市场。
一转眼,雷幺娘嫁到我们院子里已经三十多年了。而我们家与雷幺娘家,很长一段时间关系并不好,总是吵吵闹闹的,甚至还打过一架。
雷幺娘到幺叔这里,是二婚。她原来的家,在十来里外的河沟嘴那个地方。她原来的老公姓黄,是个石匠,两人生了四个孩子,两儿两女。黄石匠在修木桥沟水库时出事死了,雷幺娘含辛茹苦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她到幺叔家时,最小的孩子黄老幺也十多岁了,只比我小几岁;而大女儿和大儿子都已结婚了,她一个孩子也没带到幺叔家来。
雷幺娘的到来,给幺叔带来了春天和希望。
幺叔一直跟他父亲两个人生活,三十多岁了,娶不上媳妇。原因就在于他有这个老人、父亲。这个幺爷爷是个富农,不知怎么那些想到幺叔家的寡妇,一见到他父亲,便掉头走了。人们都说,幺叔要成家,怕只有他这个父亲死了之后了。真的他父亲死了之后,院子里王学清大叔便将他妹夫老家的雷幺娘介绍给了他,而且很快就成了。
于是,幺叔家里便有了生气。幺叔家有两道门,一道开在良培哥家那边,算是正门、前门。一道开在堂屋这边,紧挨堂屋大门。记得有一年夏天的一个夜晚,我坐在堂屋门口高高的木头门坎上,幺娘家堂屋边这门大开着,只见她穿一件背心和一条红内裤在灶上忙碌着,她背对着堂屋这边,没意识到被我看见了。在炎热的夏天夜晚,农妇洗了澡后,在家里这样穿并不奇怪,反正是夜里,自家屋里,何必裹得严严实实,让自己热得难受呢?没过多久,雷幺娘就怀上了良春妹妹。
其实,我一直在外读书,对雷幺娘了解并不多,家里的矛盾我也不想怎么去介入。转眼到了一九九八年冬天,母亲去世了,让我对雷幺娘有了一种新的认识。
我们一共四姊妹,但姐姐早早就离去了,到现在还剩下我和妹妹、弟弟三个人。妹妹远嫁泸县,也许是与父母、哥哥和兄弟交往少的原因,在母亲的坟前,妹妹一点哭的意思都没有,这显得很尴尬、沉闷。就在这个时候,雷幺娘跪在坟前哭了起来,让我很是感动。
一个老人去世了,他或她的女儿、儿媳等,就要在坟前放声痛哭。这是一种真情的流露,送至亲至爱的人最后一程。回忆过往的一切,对自己的关爱,相互之间深深的情。从今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份情这份爱了,再也不能相见了,不禁让人悲从中来。雷幺娘哭的是邻里情,两个女人之间的情谊和命运。她的人生遭遇和我母亲的人生遭遇,同样坎坷曲折,受了不少苦。雷幺娘的哭感动了我,令我久久地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痛中。
我回老家,近两年都是在同爷爷的堂哥家吃的饭。有一次,雷幺娘找到我,诉说我兄弟与她家之间的一件什么事,兄弟做得不对,过份了,要我劝他纠正。我离开农村久了,有些事也懂不起,最主要的是,我兄弟是个让人头疼的角色,不争气还有点不讲理,我跟他说的话,他一句也没听过,不说外边的事,之前他家土墙上的大缝,让他弄一下,他都始终没办。何况是与幺娘的纠纷!我只是苦口婆心地劝他要搞好邻里关系,眼光放长远一点,但他只当我在放屁,并不听我的话!我觉得挺对不起雷幺娘的!七十来岁的老人了,专门过来找我,这是对我多大的信任呀!要说她不循“礼”来找我,直接动粗、动武,兄弟又能奈她何哉?
几年前,我对雷幺娘说:“您和幺叔满十,一定要告诉我,我也要来喝你们的酒!”一转眼,两人都七十多了,只有等喝她们满八十的酒了。
王良炬 2021年1月29日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