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形势的裹挟不得不站队，资深老手是怎么自保的？

原创 敖让 资治通鉴读史悟道 2020-06-05

【材料】《资治通鉴》汉纪 孝和皇帝 永元四年 公元92年

初，河南尹张酺，数以正法绳治窦景，及窦氏败，酺上疏曰：“方宪等宠贵，群臣阿附唯恐不及，皆言宪受顾命之托，怀伊、吕之忠，至乃复比邓夫人于文母。今严威既行，皆言当死，不顾其前后，考折厥衷。

臣伏见夏阳侯瑰每存忠善，前与臣言，常有尽节之心，检敕宾客，未尝犯法。

臣闻王政骨肉之刑，有三宥之义，过厚不过薄。

今议者欲为瑰选严能相，恐其迫切，必不完免，宜裁加贷宥，以崇厚德。”帝感共言，由是瑰独得全。窦氏宗族宾客以宪为官者，皆免归故郡。

【译文】当初，河南尹张酺[pú]曾屡次依法制裁过窦景，窦氏家族败亡后，张酺上书说：

“当初窦家显贵时，群臣阿谀奉承他们惟恐不及，都说先帝临终托孤窦宪，窦宪心怀忠诚如伊尹、姜子牙，更有甚者，将邓叠的母亲比作周武王的母亲。

如今圣上严厉制裁窦家之后，众人又都说窦宪等人死有余辜，不再顾其前后言行不一，也不区分窦家人之中的好坏，只要是窦家人就都该死。

臣见夏阳侯窦瑰一贯忠诚善良，他曾与我交谈，经常表露出为国尽节之心，他约束管教宾客，从未违法犯罪。

臣闻王道之政，对于亲属的刑罚，原则上能够赦免三次，宁肯过于宽厚而不可过于刻薄。

如今有人建议为窦瑰选择严厉干练的国相，我担心这样会使窦瑰遭到迫害，性命难保，应只对窦瑰宽大处理，以显示皇恩浩荡。”

张酺的话让和帝动容，因此窦瑰独得保全。窦氏家族及其宾客，凡因窦宪的关系而当官的，一律遭到罢免，都被遣回原籍。

【解析】这段材料非常有意思。很多人都以为张酺公私分明，不畏强权，但如果只是看到这一点，就显得单纯了些，建议加强学习，或远离政治。

依我看，事情恐怕不只是材料记载的这么简单，至少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咱们简单的分析下。

一、一个人不可能枪毙两次

人可能犯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但不可能在头一个地方摔死两次。材料中说：

河南尹张酺，数以正法绳治窦景

那么问题来了，窦景犯的是什么罪？把《资治通鉴》往回翻几页，汉纪三十九，永元元年，公元89年7月。

窦氏兄弟骄纵，而执金吾景尤甚，奴客缇骑强夺人财货，篡取罪人，妻略妇女。商贾闭塞，如避寇仇。又擅发缘边诸郡突骑有才力者，有司莫敢举奏。

袁安劾景“擅发边兵，惊惑吏民；二千石不待符信而辄承景檄，当伏显诛。”又奏“司隶校尉河南尹阿附贵戚，不举劾，请免官案罪。”并寝不报

这段材料讲的是窦家兄弟骄纵，其中窦景犹甚，犯的都是杀人越货、私放囚犯、抢掠妇女这种事，商人看到他就更看到阎王爷一样，这个窦景真是个窦阎王。

更要命的是，这个窦景，没有虎符就可以调动边军，还将边境突骑中的精锐擅自据为己有，这尼玛不管那一条都够得上砍头了。所以司徒袁安弹劾窦景，说他当伏显诛。

问题就出在这里，既然材料中说：

河南尹张酺，数以正法绳治窦景

既然河南尹张酺屡次按律制裁窦景，窦景又犯的是死罪。请问，窦景如何经得起屡次制裁？按照汉律，一次就要了窦景的老命。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张酺的制裁都没有达到效果，都属于无效制裁。至于是有心还是无意，就只能任由后人评说了，如果是无意的，最多算是能力问题，办案不力，这位同志能力还需要提升，大节不亏。

如果是有心的呢？

二、张酺的权力算计

东汉定都洛阳，洛阳在河南，河南尹就是河南太守，由于河南是京都所在，为区别于他郡，所以称河南尹。

这里科普一下，之前你不是说掌管首都的叫司隶校尉吗，怎么现在又出来个河南尹？

河南是京兆所在，河南尹便是京兆尹，京兆尹和司隶校尉有什么区别？京兆尹是正经的省级行政班子，一揽子负责京兆地区的行政和治安。

司隶校尉看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偏武装的，和河南尹一样是省部级两千石，但司隶校尉业务比较纵向，主要就是监察京都官员，同时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向周边辐射，是不是有点锦衣卫的味道？这就是两者之间的区别。

河南尹这官不好当，京城全都是豪门望族，哪个都得罪不起。张酺作为河南尹，窦景的事情他无法视而不见，否则就是失职。

如果政治风向有变动，那就不是失职这么简单了，而会被视为政治站队，到时候和帝搞政治清算，张酺跑不了。

这就是为什么窦景罪恶滔天，却被张酺制裁数次的原因，看似矛盾，实则合理。这是张酺的自保行为。

正是因为他多次制裁窦景，虽然没有将窦景绳之以法，但张酺顺利的和窦家撇清了关系，这才使得窦家倒台以后，张酺有资格为窦瑰上书求情。

可见张酺在处理窦景的问题上，也是假装糊涂，朝天放枪，歪打歪不着，但是只要处理得当，歪不歪谁能看出来呢？反正这枪是开了。

关于这一点，司徒袁安应该是嗅出味道来了，所以他在弹劾窦景的同时，顺手把张酺也弹劾了，说他：“司隶校尉河南尹阿附贵戚，不举劾，请免官案罪。”要求将张酺双规彻查，可惜朝廷当时窦家专权，这些奏章全都没有回应。

三、窦家的报复

有人就问了，为什么张酺三番五次的找窦阎王麻烦，怎么窦阎王完全不跟张酺计较呢？难道窦景改吃素了？

这就是窦瑰在起作用了，窦瑰和张酺更应该是互保的关系。张酺为了自保主动和窦家划清界限。

只要没有触及窦家根本利益，窦瑰就有斡旋的余地，可以在边上帮张酺扯窦家的袖子，避免张酺的狗头被打爆。

比如窦瑰可以和窦家兄弟说：养生不如养熟，别跟这河南尹一般计较，这人笨，找罪状都找不到关键的，不如留着他，让他占着位置自己玩泥去，要是把他搞下台，新上来的更厉害，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完全是窦瑰可以做到的，此时窦家已倒台，窦瑰已经没有价值，张酺不畏艰险的为窦瑰求情，真的是大公无私吗？

我看未必，这两个人完全有可能是政治同盟，窦家掌权的时候，窦瑰利用自身的身份保张酺。

现在窦家倒台了，窦瑰落难，张酺也不得不冒风险出面为窦瑰求情，因为两人早已深度绑定了，如果窦瑰抖出张酺的另一幅面孔，那张酺也要倒霉。

从政治层面讲，这才是张酺为窦瑰求情的真实原因。如果窦瑰最终被安排了严厉的国相（就是逼死的意思，窦家兄弟都是这么死的），最终难逃一死，张酺下一步极有可能就要杀人灭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