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 《看山图》
艺术永远要求精粹,艺术形象不能是普普通通的,摄影师对着嘉陵江上自远而近、自近而远的行船,可能摄下几百个不同的镜头,但其中最美的只有几个。一张画还要有最精粹之处一一所谓“画眼”。画眼一定要特别抓紧,不能与其他一切平均对待。主要的东西可以强调、夸张;要避免面面俱到,应有尽有。竭力描写自己最感兴趣的、最主要的东西,才能引人入胜,打动人心。京剧表演家有三字诀,叫做“稳、准、狠”,狠就是要敢于强调最主要的东西,狠狠地表现,“狠”取决于艺术家的感情。艺术创作要像写情书那样充满感情。母亲如遇孩子被人杀害,她会咒骂一辈子,这是感情使然。艺术就怕搔不到痒处。
李可染
《渡江图》
艺术家不仅表现所见,还要表现所知、所想(自己的全部经验和传统知识,以及根据客观事物发展规律的推想),中国古代艺术家描写的《仙山楼阁图》,就是把最美的建筑放在最美的环境里,这是艺术家根据现实的想象,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结合。中国画家画黄山,绝不是站在某一个固定的地点、取某一个固定的角度、仅画眼之所见,而是全面观察理解以后加以表现,好像是站在黄山的上空。古人说:“以大观小”,也就是这个意思。石涛画黄山曾将距离二里的“石虎”与“鸣弦泉”画在一起,题诗:“何年来石虎,卧听鸣弦泉”,这在艺术上是完全允许的。毛泽东词“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绝不是站在某一个固定的地方能看得到这么广阔的景致,而是融入了诗人的想象,这是和毛泽东宽阔宏大的胸襟分不开的。中国画家画菊花,绝不止于表现菊花,而是寄托了画家自己的感情。
石涛 《黄山八胜图》之一 册页 纸本 淡设色
纵20.1厘米 横26.8厘米 (日)泉屋博物馆藏
石涛 《黄山八胜图》之二
山水画不是照片,也不是风景说明图,风景画要比自然更美,从来人们说“河山如画”而不说“画如河山”,要建筑师来参考我们所画的楼台亭阁。我有一颗图章,叫做“不与照相机争功”,画家比摄影师有更大的创造的自由,应该充分利用这个条件。缝纫师给人们做衣服,不合身是最坏的,合身了还不够,还要使衣服能突出身体美丽的部分和隐藏丑的部分,这才是最好的缝纫师。画家对着自然景物作画也是如此。风景写生也可以叫做“对景创作”,对象只是创作资料并非全部,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十分之七根据对象,十分之三根据画面本身需要。脱离真实不对,完全依靠真实也不对,艺术应比真实更高、更集中、更概括。形象要真实与美统一,真实使人信服,艺术性叫人感动,要运用自己的全部修养把自然提高到更美的境界。
李可染
《 雨山图 》
构图设计好了以后,可以先拣最感兴趣的,最主要的东西画,一点点地加,一层层地加,加到适可而止。罗丹雕刻时就是在石头上逐渐地剥出一个人来,有时连手脚还没有剥出来,但感觉已经够了,就不再剥了。不要把什么都表现得很清楚,譬如我画《巫山渡头》,两边虚中间清楚,画中主要的东西就突出了。清楚是为了表现最精彩、最要强调的,含蓄是为了表现丰富。光清楚不含蓄不耐看,光含蓄不清楚又软弱无力,要把两者很好地结合起来。沈石田的画不含蓄,含蓄是和一览无余相对的。京剧《平贵回窑》王宝钏出场时,薛平贵站在台上纹丝不动,古典戏曲中龙套不讲话、不动作,都为了突出主体。画家要有这样的手段:一棵树可以唱一出重头戏,深入观察,抓住细节,丰富它。相反,整座城市可以处理得很单纯、含蓄。单纯不等于简单,简单往往由于忽略细节,浮光掠影,观察不深入。若深入观察房子也是有性格的,根据对象的特点,沿着对象的本质夸张,就赋予了对象鲜明的个性;特点只能夸张,减弱了就平淡。
贾又福
《太行夜话》
山水画要讲求明度,画前要明确最亮的地方在哪里,最黑的地方在哪里。要在整体中求明暗,局部无法决定明暗,明暗不完全取决于对象,更取决于意境。马思聪说我的画黑是为了亮,说得很对。和对比相反的是“对吃”或“对消”,几种东西分量轻重一样,黑白明度一样,就达不到效果,画面无力的原因常常在于此。整体感是画家一辈子的事,为了把握整体,画画时切忌一个局部画完了,才画另一个局部,要整体地画,整体地加。
李庚 《李白诗意图》
136cmX68cm 软片 茹昱斋藏
画山首先要看大的形势,再看大的转折,不要零碎,大的转折不清楚时,要仔细找出它的脉络来。画山要介于方圆之间,太圆会显得软。树的关系是若即若离,画树点叶要含蓄,不能太清楚,要在清楚中包含不清楚,一片树的处理要介于具体与不具体之间,往往突出几棵主要的树,会显得既生动又有无尽的感觉。
李可染
《山水作品》
远山远水远树的处理,越远越要小心经意,要在简单的笔墨里表现空间、距离,要有远的感觉,随便乱抹几笔是不行的。八大山人画的远树神秘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