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选成 ||肉夹馍（上）——同州“回回荒乱”与多隆阿（五）

作者：洛阴

同州“回回荒乱”与多隆阿（五）

肉夹馍（上）

朱双之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经过千说万磨，迫于境内接二连三恶性治安案件的压力、及省府的多次告警，知府满大人终于同意取消正月二十三（洛）河南里缠沙一带的“烧社火”，掐灭了一根可能引爆同州“火药桶”的导火索。

刚布置完“撤掉缠沙一带明兵暗哨，加大囿苑西部暗控力量”传贴，伸了下懒腰，习惯性地抚了下额头，知州才发觉成月天都没剃头了，额前头发已有寸许、满脸已是胡子拉碴。对镜一照，发现两鬓竟添了许多白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鬓毛已先衰”。

随着门缝微风，一股肉香飘入鼻子。望一眼肥香瘦醛、皮焦里嫩、撒满芝麻的月牙烧饼--肉夹馍，才想起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听着肚子“咕咕”的叫声，咽了咽口水，拿起一个刚咬了一口，贴身护卫就进来报告：

“大人，兴盛堡匡文来了！”

“匡文？没说嗦事？”

朱知州刚刚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他深悉这个外号为“叫天子”、比自己小二十多岁、却又是叔字辈小个子的厉害，崇文尚武，义薄云天，却极好面子，与同村的苗胜宝被人称为“兴盛双星”。据说因没有给叔辈堂妹一家被灭门主持公道，而使老父亲拒绝自己春节进门拜年就是他的主意。

“该不会是老爷子要来州里'三娘教子’吧？！让他上西南城门楼等我.备马，咱们骑马上东城门，先见郝琦大人！”

“看样子不是！”护卫给朱双之的宜兴品麻瓷(茶)壶内注上热水，看了一眼他的东家，哂笑道：“大人，你怎么成了惊弓之鸟？自从老太爷月尽早负气不辞而别，一提起老家，你就作难。你不以权压人，就不能为家里人主持回公道么？当官就那么不讲人情？你看人家满大人就没这些讲究,还混了个好人缘。”

“快去！婆婆妈妈的！东门口汇齐！”

看着护卫出门，急匆匆连啃带撕，报销了五个肉夹馍，让侍从侍候着顶盔掼甲、紧扣宝剑——祖传的鱼衣七星剑，就从庭前直接飞跃上马，省去了踏上马石、垂蹬勒缰等官员行至必要的程序，泼喇喇从东库道、绕过钟楼，避开喧嚣的南大街和东大街，直接从刘家巷奔到东门。

“朱大人，有事让手下通知一声，我去拜见，有什么大事？非得您亲自劳驾？”

“没事就不能到一亩三分地转转？上马！骑马巡城！”看着州城巡总郝琦诚恐诚惶的神态，朱双之嘿嘿一笑，就不管不顾的信马由缰踏上上城的马道。

“大人小心！”看到朱双之已经踏上马道，郝琦急忙带领随从，赶上来护卫在知州之旁。

古同州是一个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古老城池。有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的记载。原来的北城墙在老魏长城遗址上，南北长约七里，东西宽约三里。中间南部有内城。明嘉靖年间大地震后，放弃北部城郭，在原内城的基础上修了龟形城池，共有五门。因地势原因，东门城楼上城马道最陡，上下安全性最差，但朱双之每次却专门从这儿上城，且从不下马，被称为“怪人”。

朱双之第一个骑马跃上城墙，看见只有郝琦及自己的三两个侍从顺利上城，其余不是牵马上城就是被马拖着趔趄而行，更有甚的，有几个干脆稀稀拉拉、盔甲散乱地坐在半道上，还有一个满脸煞白地抚着墙壁“哇哇”直吐。

看到这些白白胖胖、浓眉大眼，满是“帅哥”的八旗兵，朱双之气得牙齿咬得咯吱直响。待这帮老爷兵蹒跚着歪七趔八地登上城墙，好不容易列成队伍，就让自己的侍从上前，每人赏一个大嘴巴，然后大声宣布“每人罚军响一月，每天上下五个城门三十次，下月今日验收！”说完头就也不回地飞马而去。

来到东南门，附身女墙，看到通往东关通往朝邑的大路上，人流熙熙攘攘，推车的、挑担的、背包的、骑马冶游的，携子乱转的，一派和睦景象。猛想起这儿或许就会成为血流成河的战场，心内就不由得隐隐难受，一股崇高的职业责任心不由得涌上心头，甚至一股酸水差点从鼻子呛出。忽然一处新建房屋引起他的注意。城墙东南角的外城墙根，不知谁建起了一座高大的房屋，离城墙不足一丈，高度似乎已快超过城墙，而与之靠近的城墙角却已裂开了半尺左右的缝隙，风一吹，里边的墙土就刷刷直掉。然后转身说到：“郝大人，半个月内，拆除距离城墙三十丈的所有房屋，加固所有裂缝、滑垮的城墙，五个城门全部再加一层铁板。”

来到南门，朱双之登上二层城楼眺望，涛涛洛河、逶迤沙苑、如丝渭水尽收眼底。华岳囿苑如屏似画，耕织男女欢娱载歌。当想到如此富饶安详的家乡，如此善良勤劳的家乡人中，特别是沉淀几千年的皇苑文化，有可能一旦毁于战乱，又不由得心理隐隐作痛，却只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将是多大的罪业啊！百世恐怕都赎不回来！”

“大人，别积郁太深，积极防备是应该的，护城河也要清清，有的地方还要加深加宽，我尽快办好，这不需你操心！今早西安马百灵总教来信说不会有大的动乱，让咱放心！”

“郝琦啊！”看看其他人都离得较远，就有些动情地说：“我是相信你的，可是怕马总教管不了一些人啊！”

“所以，咱们要防备万一！”郝琦眼睛发亮：“大人你放心，就是我死，也要阻止我们回回个别人动乱!”

说道激动处，眼里已噙满泪花。

来到西南门，看着历历在目的家乡兴盛堡，特别是那高高的城门楼，突然想起被灭门的侄女一家，想起了母亲和善的眼睛，不由得泪溢满眶。

看到贴身护卫走近，就急忙偷偷用雪白的马蹄袖抹去，安排走其他人，对郝琦耳语了几句，当看到郝琦眼盯着护卫手中的月牙烧饼夹肉，眼睛发光，口水直咽，就悄声地说“一群回回真回回，一个回回假回回”，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护卫一眼，瞟了一眼十几里外的兴盛堡，不无留恋地走进箭楼，品了两口品麻壶，看着站在身边的侍卫---侄儿，有些动情地说：

“好娃哩，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你不知道，自家事再大、都是小事，朝廷的事再小，都是大事。咱家族祖训是'只读书，莫做官’。神差鬼使，让我当上这个五品知州，老父却又让我为国尽忠、为民请命。什么先忠后孝、忠是大孝。一大滩与祖训相矛盾的道理。”

说着，早晨知府那狡黠、隐晦的目光又仿佛晃动在眼前，夹枪夹棒、阴阳怪气的话语也在耳边响起：

“朱大人呐，咱们同（府）地为官，又是你的家乡，你更是朱家--朱三太子、不、应该是大明崇祯皇帝的嫡枝脉系，那个我朝最忌讳的--。不说这些了，我也是为一方平安着急啊！同州是国家首要之地，各种地下势力比如'反清复明’等等，都蠢蠢欲动，我不能不防。希望大人体贴皇恩，也希望朱大人体谅我啊！”

“可恶！”

“什么？”看着他发呆，并冒出一句骂人的话，护卫吃惊的问道。

“没什么！”

猛然间，朱双之清醒过来，取出随身携带已经磨得毛了边的《资治通鉴》，边翻边说道：“朝官跬步，皆关民命’。知府只知提笼架鸟，尽享'八旗皇族’的威风，只知救济比汉民还富裕的回回，用回回掣肘汉人。对我乱起疑心，整日鸡蛋里挑骨头。这个时候，回回也洗垢求瘢，满地里找造反的理由。一不小心，为个人的事，让民间那些所谓以“驱除鞑虏、复明复华”为终生使命的“遗老遗少”说我以权欺人，欺负回回，让朝廷的人说我'袒护朱三太子余孽’，再给回回说成官逼民反，找到造反由头，造成整个同州生灵涂炭，生活倒退几百年，我岂不成了真正的忤逆虫？”

“在村里你早已经是忤逆虫了！朱大人！”

正说着，同村的朱匡文笑嘻嘻地迈进了堂屋。

“小叔，你又瓤我了！快坐快坐，倒茶！”

“谢大人”朱匡文滑稽地作了一揖。

“别再譲我了，你这人小鬼大的'叫天子’。家里都好吧！”。

“基本上还可以。今天来两件事，一是祝贺，二是请你这大人帮忙。”朱匡文一边揭起茶盖低头品茶。一边用眼角扫视着朱双之。

“说说看。”朱双之心头又是一紧：该不会又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

“别怕，不是什么大事。一是祝贺你已经过了你大那一关。老爷子准许你明天回去给老嫂子过寿了：只说了一句'唉！难为娃了，叫回来磕头’！”

听了小叔这话，朱双之已经眼袋突出的眼眶里，顿时噙满了泪水，嘴角也有些颤抖，哆嗦着说“老人家八十多了，毕竟识大体啊！”顿了顿，又盯着匡文，似乎等着下文。

“现在的形势你很清楚！”

匡文眼盯着正堂上那幅松鹤图，慢条斯理地说，“朝廷允许回回持刀，却不许汉民有枪。特殊时期，请你帮忙让咱村里稳实的人暗地里带枪，方便的话再给家里搞些，出了事起码自卫也方便”。

“这是我真帮不了！”

朱双之不容置疑的说，突然间似乎觉得老父亲那双近乎干裂而又十分深邃的眼光在盯着自己，又似乎看到石娃他大正用绝望的眼神望着他，就不由得打住了话头。只有墙角那自鸣钟在“咔咔”响着，更增添了朱双之的心烦。

“大人---”

贴身护卫正要说话，朱双之有力的挥了下手，像是制止护卫，又像是做出天大决定一般：“你叫准备百十个'老同州’肉夹馍，明天申正（下午两点）送到老家，快去办！”

看着护卫出去，才凑近匡文，压低嗓子说，“去找郝琦阿訇，弄一百条快抢，把可靠的家丁私底下武装起来，再给赵师傅那边弄些。回回造反已不可避免，别到时候手忙脚乱。”

看着“小叔”点头，又谨慎地叮咛道：“千万私密些！别让人抓住把柄！”

看着“小叔”走到门口，又示意停下，耳语道“盯紧回回，特别是刚从云南回来的任伍与郝明堂。特别紧急情况，用璞鸽！”

然后，又习惯性地抚了下寸许长的头发，开始享受那几个有些发凉的肉夹馍。

作者简介：朱选成，男，中共党员，大学本科学历，1981年参加工作，现任大荔县质监局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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