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道元 | 从雪雁总也长不大看成书过程
从雪雁总也长不大看成书过程
甄道元
一.雪雁总也长不大
第97回
说着，平儿已叫了雪雁出来。原来雪雁因这几日黛玉嫌他“小孩子家懂得什么”，便也把心冷淡了，况且听是老太太和二奶奶叫，也不敢不去，连忙收拾了头。平儿叫他换了新鲜衣服，跟着林家的去了。
至第97回，雪雁仍是个不大懂事的“小孩子家”。
在第3回之时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随身的，名唤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的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
第3回之时，雪雁是个“十岁的小丫头”。通部下来，雪雁好似没有怎么见长。人们也公认，雪雁是个长不大的丫鬟。对于此，有认为故意写雪雁年龄不长，是曹雪芹的妙笔，谓“有深意存焉”。
二.雪雁长不大的背景
1.被忽视的问题
第2回，书中介绍林家
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女如珍，且又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
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
“年方五岁”的黛玉，“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其母“一疾而终”。人们据此来判断黛玉进京的年龄，是6岁。
其母病故，6岁进京。这个故事来自于一个素材。
但人们忽略了一个问题：黛玉6岁，雪雁10岁，而雪雁的“知”“识”总不及黛玉，不甚合乎情理。换言之，这个年龄结构，存在着问题。
2.两个素材的接合部
第3回的前大半部，写的是衔接第2回6岁的黛玉进贾府，而实际写的却是13岁林黛玉“知”与“识”。即，林黛玉13岁之时，雪雁10岁。
而这，是另一个素材中捆绑在一起的年龄结构。
甲戌本作
（凤姐）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顽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
庚蒙戚列舒晋程卞本与甲戌本近同。但己卯本与之不同，作
（凤姐）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黛玉答道：“十三岁了。”又问道：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黛玉一一回答，又说道：“在这里不要想家，想什么吃的、什么顽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
杨本与己卯本近同。
之所以出现己杨本的“十三岁”和人们依据戌庚蒙戚列舒晋程卞本推测的“6岁”之不同，是因为此处是两个素材的接合部。
3.两个什么样的素材
曹雪芹要写的第3回中的黛玉，是两个素材。一个是黛玉13岁的素材；一个衔接第2回黛玉6岁的素材。
这两个素材“形式”上的转换点，是在第3回末的
次日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来的书信看……
戌己庚列杨舒卞本作“次日起来”，蒙戚晋程作“次早起来”，两种表述没有差异。但这个“次日”，实则是一觉醒来的多少年之后，薛家有了音信，宝钗就要进贾府的时光了。而且，自“次日”之后，黛玉的故事，便“瞬间”由6岁的素材，恢复到13岁的素材了。即通部自此以后，均是13岁之后的故事。换言之，《红楼梦》的主体故事是黛玉13岁之后的故事，而“6岁”只是一小段三言五语插入之故事。即便黛玉初见贾母，除了“形式上”冠上了6岁的年龄之外，其一招一式，实际上仍是使用的13岁素材中的文字。
那么要问，作者为何要在13岁的素材上，插入一小段6岁的素材？换言之，为何不是8岁、10岁等其他年龄？其意图十分明显：
其一，他是要通过几笔，就造成宝黛二人是青梅竹马的效果；是从心理角度，避免给人造成黛、钗是前后脚相继入贾府的印象，而使宝黛爱情充满着竞争性和不确定性。他要渲染宝黛爱情的“前缘性”“历史性”“真挚性”和“悲剧性”。
其二，6岁是最高限，若再高一年，宝玉便8岁，失去了“一桌吃，一床睡”的理由，受到“七岁不同席”之限。故第2回的5岁，便开始为此而铺设。
说其是两个素材“形式上”的转换点，是在言第3回的黛玉的年龄虽然是“6岁”，但“实质上”她的“知”与“识”却是13岁。换而言之，作者是在写一个“13岁”的黛玉，而又在其身上插上了一个“6岁”的年龄上的外壳。或说，在13岁的素材上，插入了一个6岁的素材。这也导致了作者在这个交接点上，刻画黛玉眉眼的困难——若写6岁的眉眼，便难以刻画；若写13岁的眉眼，而这段文字的大前提是“6岁”。
三.不是雪雁长不大
前文述及，黛玉13岁之时，雪雁10岁，这是13岁素材中捆绑在一起的年龄结构。与这个素材相匹配的，宝玉当是14岁，而比宝玉还年长两岁的袭人，则是16岁，一个已经成熟的年龄。
而如今要把黛玉降到6岁，也就是下调了7年，但丫鬟雪雁却不能随之下调7年。否则，雪雁将降到3岁，那样就成为了一个被照管的对象，不合情理。故而，在插入黛玉6岁年龄的素材之时，雪雁仍需要使用黛玉13岁那个素材中的年龄，即雪雁仍然要保持10岁不变。同样，袭人也不能随之下调，否则下调7年，便成了9岁。而这里需要使用黛玉13岁那个素材中袭人16岁的年龄。如此，袭人才是成熟的、第3回末才是可以劝导人的袭人。如果机械地认为黛玉6岁之时，袭人9岁，而10岁的雪雁比袭人还年长1岁，便会形成混乱。
但到了“次日起来，省过贾母……”，有了薛家的音信之时，黛玉瞬间“恢复”到原本13岁的素材。而这个时期，雪雁在黛玉13岁那个素材中，原本就是10岁。而《红楼梦》后面的整个故事，均是黛玉13岁之后，也就是雪雁10岁之后的故事。
但是，自这个时期，也就是黛玉13岁、薛家进贾府之后，黛玉至死也不过两三年的时光，雪雁年龄则也不过长至12、13岁，而在两三年之后18、19岁的袭人面前，雪雁永远是个不成熟的小孩子。
这里需要引起注意的是，除抄手误抄的因素之外，曹雪芹留下的文字，均是有原因的，均是“增删五次”过程中不同增删时期，曹雪芹留下的文字，并非后人的“妄改”。诸如“十三岁”“皆荣玉”“吴贵”“病痨死”“王子胜”“蕊珠”等文字，均是曹雪芹不同时期留下的、对成书过程的研究极其宝贵的资料。
动辄以“妄改”或后人“作伪”，成书研究这门学科，将被夭折。
人们的认识，因主、客观因素，存在着局限性。那些一时难以解开的问题，随着时间和资料信息的积累，或许能够发现它们之间的联系。切不可在资料匮乏之时，将那些看上去没有关联的碎片，视作“伪”而否掉。否则，将成为人类的憾事。
据甄道元《红楼梦底稿探索》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