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管海峰丨大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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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海峰 / 文
大娘静静地躺在轮椅上,眯着眼,花白的头发在微风中飘动。太阳照在她身上,也照在每一个在田地中劳作的人身上。树上,有鸟儿在咕咕地欢唱,田野中浓郁的沁人心脾的花香,紧随着荡漾的凉风悠悠飘来。忙碌了一辈子的大娘,却再也不会走到田地里去了。
两年前,大娘病了,神志不清,终日昏迷。我们送她到医院去,用最好的药为她医治。我问姐姐:“为什么会突然得病了?”
“她一个人,到田里刨花生,天热活重,累病了。”
“种地比命更重要吗?难道不知道身体紧要?”
“总不会扔下地的,一辈子的习惯了,也是为了给孩子们多榨一壶好油,买的东西比不上自家地里长得香……”
大伯在一旁呆坐,苍白的头发,紧锁的眉头。我问:“医生怎么说?”
“唉……脑梗塞,嗯、嗯……有些迟了,唉……要是早两天来,兴许要好得多……”
住了三个月医院回来,大娘就只能躺在床上了。晴好的日子,大伯就用轮椅推她出来,看看蓝天,晒晒太阳。她的举手投足,甚至连说话都成了奢望。孩子们都忙在外,只有大伯陪她。在大伯的精心照料下,大娘一天天延续着生命。我去看她一次,便不忍再去:苍白凌乱的头发,灰暗的脸上爬满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曾经健壮的手,也变得嶙峋如柴。我到跟前,握住她冰冷的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大娘只会痴痴地看我,只会哀哀地大哭。我心中阵阵酸苦,一声长叹。
大娘的孙女进来,一手提小桶,一手拿着网兜,桶里有许多刚捞的小鱼。她和我很生疏,不愿离我太近。我笑着打招呼:“我小时候,和你一样,也会去网鱼,还要来偷拿你奶奶的馍喂鱼呢!”她听了也不说话,只是惊诧地看我的脸。这时,大娘眯着的眼猛然睁大了,炯炯发亮,她也追忆起了过去的岁月,我的思绪也神游到了童年时代……
村口有一口很大的池塘,是红旗渠的孩子,是长藤结瓜这幅巨画里无数大瓜中的一个。是老辈人的血汗、智慧的结晶,也是他们丰衣足食的企盼和梦想。圆形的石壁,砌有梯田状的阶台,一席台阶平稳地从岸上钻到水中去了。朝北的石门垛上,镌刻有几行战斗的楹联:今日洒下千滴汗,来年丰收万担粮。唯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驻足其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父辈们人欢马叫、豪情万丈的建设场景。抚摸着这被风雨剥蚀的模糊苍劲的字,感觉依然给人以无穷的力量。
塘中没有大鱼,小鱼却很多,用一尺见方的纱网兜住四角,中间再压上小石子儿,放入水中,再撒下馍渣,就会有一群群的鱼儿争食。待鱼贪得正欢,猛一提网,就有许多的小鱼儿在乱跳。这便是我童年时最快乐的时光。
喂鱼的东西用完了,我就到附近的大娘家去讨。家里没人,我从土墙头爬进去,到厨房拿了一只红薯,一块窝头,正要走,大娘下地回来了。她身材不很高大,但是很健壮:绛赤的脸,利落的短发,穿一件印有许多小花的背心,裸臂膀被晒得黝黑发亮,背一张锄,高挽的裤腿,走起来咚咚地响:“小淘气鬼,又干什么?”
“大娘,我饿了,找吃的。”
“是你吃还是喂鱼?”
“真是我饿了。”
“还哄我,知道你想干啥,小心点,可别掉进池子里去。”
我做个鬼脸,欢快地从她腋下跑开了。
往事历历在目,时至今日,大娘却成了现在的模样,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大娘是不幸的,重病缠身终日以泪洗面;她又是很幸运的,早年爷爷也得的仿佛和大娘一样的病,却连救治的条件和机会都没有。百姓有了新农合,才使大娘这样的普通家庭没有陷入绝境。然而,国家惠及全民的医保体系只是扶危济困的补救措施,而不是万能的护身符。
岁月流逝,每天静卧的大娘,是否会想起过去自由奔放的时光,是否会想起年少时的烂漫,是否会想起初为人妻、初为人母的欢悦,又是否会有一觉不醒的担忧、无奈和眷恋?
一样的日出日落,一样的高天流云。我在想,我的平凡往复的生活,虽然和大娘也有相同的地方,但是又有根本的区别:我在喧嚣之中奔忙着,大娘却是悄闲静止的;她的期愿是渺茫的,而我每天都生活在希望当中。
管海峰 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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