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新明：从方言“定”字说开去

从方言“定”字说开去

  张新明

昨天，一个网友说咖啡定多了，一晚上没睡着。这句话里的定字是以方言的角色出现的，外地人肯定不明其理。其实，定字用在这句话里是有明显的不妥。

因为定多了是同朔地区的方言，而定多了，主要是针对主食而言，不针对副食也不针对喝的饮料。对于喝的东西，一般不叫定而叫灌。比如说吃糕吃多了，人们一边扑拉肚肚一边说:今中午的糕定得多了，到现在还肚憋的。如果喝多了是这样说的:恁让那个三娃蛋把我灌灰了，这会儿还头晕马爬、心烦圪闹的。正因为现在的人们不注意定灌应用之分，所以往往把这两个方言动词用错而不以为然，甚至经常混着使用。

定字，甲骨文字形外部为“宀”，像房屋的侧视形；内部为“正”字，其字形像一只脚（止）走向城池（“囗”，音wéi），是“征”的初文。两相会意，表示一人战争结束回到家里，在家里安顿下来。本义就是“安定”“安宁”的意思。“定”字的创造，体现了先民渴求和平、安定生活的心理。

定，是汉语常用字，本义是安定、使安定。安定后，意味着不变化，故有固定、稳定、决定、确定、肯定、商定等义。已经确定的，往往是定理、定论、定局。“定”还有建立、完成的意思，故同朔方言里的定糕、饱饱定了一顿，不能用订、顶，更不能用锭、鼎，而用定字最合适。

至于把吃改作定，首先是把普通的吃在过程中和程度上都普遍提高了一个层次，说明吃的东西要比平时稀罕、吃的量要比平时大得多，饱的程度更不用说，几乎到了胃再放不进一点东西的程度。

小时候食物匮乏，经常饥一顿饱一顿，一年365天吃不上几顿像样的饭菜，偶尔家里改善生活或者吃公家的饭或者吃请，便有可能饱饱地定一顿。

记得七十年代，我们村招待邻村中曹山的护秋干部三黄人，治保主任黑蛋作陪。中午的菜是三层楼、主食是素糕。黑蛋吃了一八碗三层楼外加一圪垯半素糕。过去的一圪垯素糕至少相当于现在的三斤。吃完以后，黑蛋高兴地跟村里人说，今天可饱饱地定了一顿糕。说完没多长时间，他的肚子就开始作疼，然后他自己步走到豆腐房热热喝了一瓢豆腐脑。但还是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疼得厉害。村里人一看黑蛋疼得满地打滚、脸色发黑，赶紧辆起马车拉着到县医院，结果还没走到大穗稔村就憋死了。

可悲，那个时候吃饭确实是个事，吃得多撑死人也不算稀罕事。平时，不少人真得吃不饱。偶尔遇到好吃的，人们都想饱饱定一顿。可是，常常因此而要了一些人的命。

我们村有一个外号叫“大炭锤子”的人，这个人特别能吃，据说一顿饭能定下半水桶油糕片子(单饼子)，外加一大碗烩菜，冬天睡觉前在盖窝忽筒能吃一大升子萝卜。这人能吃能受，人们经常请他帮工，一个顶俩甚至顶仨。这人肚大能吃，肠胃通，能放屁。有一回在地头歇晌，一个外号叫“锄缰”的人打呼噜打得过份，吵得周围人都没法睡。这时，“大炭锤子”脱下裤子照中“锄缰”的脸放了一个大屁，一下把“锄缰”熏得出不上气，差点要了命。还是其他人赶紧又捂屁股又掐人中穴，“锄缰”才换上了一口气。可见那屁流量之大、力量之大！

我在9岁的时候曾经饱饱地定过一个八两重的二面大馒头，至今想起那是吃得最香最满意的一个馒头。上午，我作为全公社唯一的三好学生代表跟蔡老师到北曹山中学开会，中午在中学食堂吃饭，主食是每人一个八两重的二面大馒头(白面和玉米面混蒸)，菜是一大碗烩白菜豆腐。老师们都以为我肯定吃不完那个馒头，结果完全出乎他们预料。我把那个大馒头美美地定到我的肚子里，那种满足感是从未有过的。下午开会，我仍沉浸在吃了一个大馒头的那种满足高兴，不知不觉爬在桌子上睡着了。睡觉时做了一个好梦，梦见自己吃了一个大馒头，醒来时嘴角还流着口水。主持会议的张老师点名让我作典型发言时，我却在睡觉，引得老师们哄堂大笑。

那时候一个9虚岁小孩能定下那么大个馒头，现在想想真有点不可思议。可是，那个年代，人人肚子里没油水，肚子早被营养不多的主食撑大了。我一个小孩的胃放一大碗烩菜和一个八两重的馒头也就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