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征文】荼蘼花丨散文/八千里路
作者简介
荼蘼花,山西吕梁交口人,写诗也写散文,作品偶见报纸和平台。
八千里路
作者:荼蘼花
娘又在打袼褙了。
院子里,五间平房安静整齐地沐浴在阳光里,一棵苹果树树影婆娑,竹砧板横放在石桌上,娘搬来椅子,坐在砧板前面,右手边放着一小盆浆糊。浆糊是豆面做的,娘说,豆面做的浆糊黏,刮出来的袼褙结实,又虚,纳鞋底的时候省力气。
娘就这样絮絮叨叨地,先把一层浆糊均匀地涂满砧板,盖上一层纯白的洋布,细致地一点一点抹开,不让布上留下哪怕是一丝的皱褶,然后再抹一层浆糊,再盖一层白洋布。就这样,十几层浆糊抹上,十几层白洋布盖上去,整整一个上午。对于快八十岁的娘来说,是一桩浩大的工程。不过,娘的眼睛没有花,只是动作稍微迟缓了一些,看着莫名地心疼。
白洋布是我和嫂子的被子拆下来的里子,洗干净,奶一样地白。原先娘给我们做结婚被子的时候,用的都是上好的白洋布,密密地缝进去她满腹的深情。被面是一红一绿的缎子,凤穿牡丹,鸳鸯戏水。着实看得人喜庆,赏心悦目的。再套上被罩,防尘,也便于保护。可是几年下来,也得拆洗,又费事,又麻烦,我们便把白洋布和红绿缎子被面拆下来洗了,收好,把旧的被罩套进去,(yin)好,再套上磨毛的新被罩,这样再洗的时候就省事多了。娘知道了,也没生气,只是把这些白洋布和被子面一块一块铺平,收起来,说是要给我哥和先生做两双新布鞋。
我们劝娘,年纪大了就不用操这些心了,好不容易赶上好时代,好日子,就好好地颐养天年吧,而且还有几双旧布鞋,好好的。娘说,孙子外甥们都大了,去外面读书了,自己每天闲着,心里慌。而且别人还花几百块钱去买老布鞋穿,娘就会做,还能让你们去买?娘还看不上别人做得呢。
是的,娘人长得好看,做鞋的手艺也是一流的。记得小时候,逢着农闲时节,吃过午饭,婶子大娘们搬上自家的小凳子,一人拿了一只鞋底,两根麻绳,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家长里短地唠着嗑,偶尔没人说话,只是痴拉痴拉地拉着麻绳,时光就这样静静地流逝,猛然发觉又到我们放学的时间,便笑着散去,回家做饭了。
娘搓的麻绳比别人的短些,最长不超过两米。娘说,麻绳短了,纳鞋底的时候省时间。她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古时候一户人家有两个新媳妇,婆婆为了考察哪个勤快,便给她们每人准备了一双鞋底,一绺麻和一碟瓜子,自己在房门外听,听到大儿媳妇一整夜都在拉麻绳,小儿媳妇却嗑了半夜瓜子,老太太很是不满意。第二天一早两个儿媳妇都把自己做的营生拿出来,老太太才发现,小儿媳妇已经纳好了鞋底,大儿媳妇的鞋底还挂着一截长长的麻绳。老太太不解,问小儿媳妇是怎么做到的?小儿媳妇笑着说自己搓的麻绳短,搓着快,纳鞋底的时候也快。所以半夜就已经做好了。老太太听了直夸小儿媳妇聪明。
娘说,做什么事情都要找方法,方法对了会事半功倍的。娘读过书,也有过工作,后来遭逢变故,便一心呆在家里照顾我们兄妹几个。
那时候做鞋,用的都是磨得快不结实的棉布,在伏天打了袼褙,晒干,比着鞋底的大小旋下来,再把碎棉布一层一层挨挨挤挤地填进鞋底中心,叫“填心”。填三四层以后罩一层整块的棉布,再填,再罩。反复填上十几层,鞋底边上再抹一圈浆糊,就一双一双扣起来,拿去晒,或者在锅台上烤干,上面要压一块青砖,这样压出来的鞋底平整,结实。
然后就是搓麻绳。麻是爹赶集的时候问临县卖麻的人买回来的。淡金色的有韧性的最好。一匹麻挂在门脑上,娘盘腿坐在门背后,抽出一绺最长的,绕在搓陀上,再抽出一绺并上去,然后在鞋底一搓,铁制的搓陀便滴溜溜地转起来,麻就被一股力量拧成细细的绳。快到尽头的时候,娘就再抽一绺续上去,再搓。越到最后,续进去的麻越短,这样,所有的麻就都会派上用场。
搓成长长的一根细麻绳的时候,娘便把它绕在手掌和食指,无名指上,往回折叠着搓。等到把搓陀上的细麻绳都绕道手上,娘就用吐沫蘸一下麻绳的细头,再绕到搓陀上,行云流水地搓下来,一根麻绳就搓好了。我有时会给娘抽麻,有时看着娘出神。觉得娘像是天底下最美的仙女。
纳鞋底的时候,先用麻绳圈边,一根麻绳圈一边,两根麻绳圈两边。然后便开始正式纳鞋底。有的是长长的针脚,每一针相互牵拉起来,结实耐穿。有一种星星点点的,看着好看。一般男人下地穿的就用长的针脚,女人在家里穿的就用点点针脚。娘常常是在心底就盘算好了的。
鞋底纳到二分之一的时候,便开始“留心”,就是数着针脚空几针再纳几针,空几针再纳几针,花落落的。有流水形,有梅花形,还有菱形块。又美丽,又不隔应脚心。娘说,“留心”,是为了让你们凡事多留点心,不至于冲动,做出后悔的事情。可惜,我每每依着自己的性子处事,一切都是以善恶为准,往往吃了多少暗亏也屡教不改,娘便说我,傻女子,心眼子咋那么少?我说,你生的呗!娘就会把我搂在怀里,好生呵护。
鞋底纳好了,就开始配鞋帮子。一般是的卡布,也有灯芯绒鞋面的。不过洗几次下来就会变白,打小我便觉得还是的卡鞋面好些,穿得旧了也是那种干净的黑。
娘每次带着我去西庄供销社卖了鸡蛋,就会扯一尺二寸黑的卡布回来,沿着一边叠出一块三角来,剪刀顺着折痕剪开,再打成一寸宽的长条做沿条。
鞋面的种类也有几种。有叫牛舌头的,有叫牛鼻子的,还有一种绊绊鞋。老人一般做的是牛鼻子,简单,好做;女人做绊绊鞋,秀气;男人便是牛舌头布鞋,好穿,也比牛鼻子鞋好看。
做鞋要有鞋样子,用报纸剪出鞋的样子来。谁家的媳妇手巧,剪得鞋样俏气,全村的媳妇就都来套着剪,叫“替鞋样”。那时候大哥在高阳矿上班,能弄回来电影画报。娘便用画报剪了好看的鞋样出来,全村的女人就都来“替鞋样”。
鞋面比起鞋底来省事些。能干的女人一天便可以做出一双鞋面来。先像打袼褙一样打出两层白洋布来,压着晒干,拓着纸鞋样剪出鞋面来,在缝纫机上串几圈,耐穿。再挂面子,里子。面子是黑的卡布,里子是白洋布,浆糊粘住,晾干。缝住鞋后跟,就开始沿鞋口和鞋边:鞋口用黑色的沿条,鞋边用白色的沿条,需要注意的是圆形的地方。沿不好,就会皱起来,难看的很。每每这时候,娘就先用针线反着缝几针,把圆圈处转得圆圆的,订好。再反过来用缝纫机压脚压住,小心翼翼地轧好。
上鞋是一件技术活。上鞋前先要“击底”。纳好的鞋底,麻绳疙疙瘩瘩,穿着隔应脚。便要少喷点水,拿着锤子一点一点地顺着纹路小心地击打。不能用力太大,会使鞋底走样,也不能用力太小,击不平整。所以说,老布鞋的一针一线都渗透着匠人精神,让我们俯下身子去膜拜,膜拜一种民族的风骨。
上鞋有两种方法,一种明线上法,一种暗线上法。我一直觉得明线上出来的鞋好看,针针浅黄色的麻绳掖进乌金一般的鞋面周围,犹如一颗颗的珍珠,让人心底生出一份慈悲来。
新鞋做好是不能随便穿的。要得等到过年。我们盼着大年三十的时候,洗了澡,熬年,爹会做一桌子好菜,娘会蒸枣花馍馍。我们盼着的新衣服,新鞋终于可以上身,比起吃的喜悦来,这份喜悦不知道兴奋了多少倍。
到了大年初一,天还蒙蒙亮着,爹扇着火楼,火苗在从宝塔一样的炉眼里窜出来。红透小院,也红透人心。我们穿着新鞋,烤火,烤枣山。去村里同龄的孩子面前显摆,娘做得新鞋会赢得叔伯婶子们的夸奖,会给我挣回很多面子来。
渐渐地,我们大了,商店里也多了琳琅满目的皮鞋,旅游鞋。娘做的鞋子就没有那么稀罕了。娘也不恼,把它们洗干净,包上塑料纸,一双一双收进箱子里,村里不会做鞋的人来讨,母亲便送给他们穿。
后来,我结婚生子,坐月子的时候,娘做了一双软底缎面的鞋让我穿,说是落不下毛病。我穿了,果真比买的舒服,果真,坐了两个月子也没有落下毛病。
孩子满月,娘给做了虎头鞋,孩子会走路了,娘给做了绣花鞋。孩子大了,不想穿做的布鞋,娘就给更小的侄儿侄女做。
十几年以前,人们又悄然兴起穿布鞋风来,说是环保,养脚。母亲便无比兴奋,整日忙碌了起来。收拾出我们换下来的一沓白洋布,整整半年功夫,做了十来双布鞋,我们姊妹几个,每人两双,换着穿。
现在,我住的乡里有了品牌产品“回龙老布鞋”,在领导们的带领下,也开发了许多适应时代的新产品,可是,总没有娘做的老布鞋穿着暖,穿着贴心。
回首半生,行过了八千里的云和月,看透世情风光,阅尽人心冷暖,只有脚下这双老步鞋。贴着心,牵着梦,把这半世的山长水远,拉的更悠长,更绵远。
(责任编辑:杨志强 )
推广团队
平台顾问:
李清水 运城市文联党组书记
李云峰:运城市作协主席《河东文学》主编
本刊主编:谭文峰
平台策划:高亚东
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
图文编辑:李竹青
微信号:gushancuizhu
小说投稿:3295584939@qq.com
散文投稿:3118633192@qq.com
诗歌投稿:3474682901@qq.com
关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