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七十二章精解及译文
开经语
道妙德善抱无得一 行善利生济世救人
虚静恬淡寂寞无为 知强守柔神定气闲
求真返朴天地人和 慈心大用智慧超逸
道常无名玄同无碍 上德无己法雨无边
学习道德经,开启大智慧
这是老子申命篇之一。老子诊断完世人的“知病”,突然话题一转,说:“民不畏威,则大威至。”大威,即是天威。从72章开始,至75章,提出天威、天网,可见老子《道德经》的新教理并不与古老的华人原始信仰相冲突,老子“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的四大理论并不推翻“天地人”的古老三大信仰,而是维护了古老的三大信仰。
从“知不知,上”经文看,老子的《道德经》是崇尚知性(understangding)的,老子道学是科学的科学,更是心灵解脱的大智慧的定位是完全可靠的。文艺复兴以来,西方哲学家无法接受依靠启示的原则,启示是西方传统文化信仰的基石,离开启示,西方传统文化信仰无法立足。
《道德经》完全没有依赖启示,而是依赖人的知性。老子把知性分为分别智和无分别智,这非常符合大脑的思维架构,大脑正是从分别走向无分别,归纳、抽象、概念分离、玄照都是实际的方法。
此章老子展示了另一条途径,就是天威和天罚的途径。老子《道德经》是在为建立高度的人类文明准备理论和思维基础,道学就是这个基础。天威和天网是另一条不可或缺的途径,人应该敬畏上天。
这是《易经》、《尚书》、《诗经》、《礼经》、《乐经》的主流文化的基本原则。史书说孔子“晚而好《易》”,说明孔子年轻时代是从《尚书》、《礼经》、《诗经》起修,从中悟出人类文明的道路,玄妙的《易经》没有深入。
到了晚年,玄妙的《易经》的重要性凸显出来了。魏晋玄学把《道德经》、《易经》和《庄子》称为三玄,《易经》没有玄的概念,玄学的本质还是以《道德经》为核心经典。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这是史家司马迁在《论六家要旨》中对老子道学的称赞。何晏听了少年王弼的道学见解,惊叹说“仲尼称后生可畏,若斯人者,可与言天人之际乎!”远古华人有敬畏天地的文化传统,但对于天人之际,主流文化精英很少有探究的。
邹衍被称为谈天第一(今天说话称为谈天,甚至聊天),在天人之际上有很大的发言权,邹衍的五德始终说一直影响后后世王朝的五德定位和服色崇尚。天人之际有二条道路,一条是天理(天道),另一条是天谴、天罚(王弼称为天诛)。
《道德经》一直是宣说天道、天理,从72章开始宣说天网、天威(天谴、天罚),这样可以解读出老子道学以知性为核心,以华人古老的天威、天罚原始信仰为辅助。祭祀是子孙与祖先(包括远古祖先)的心灵对话,是一种心灵告白,心灵告白中包含对祖先的敬畏和对上天的敬畏。
因为上天是第一祖先,是祖先的来源。祭祀文化不是简单的形式主义,而是极为深刻的原始信仰的继承和心灵告白的需要。即使科学再发达,祭祀文化还将延续到更遥远的未来,这是华人心灵告白的需要。
第54章 祭祀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
第59章 事天 治人事天。
第60章 其鬼不祟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祟。
第67章 天救(天佑)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第68章 配天 是为配天,古之极也。
72章 大威(天威)
73章 天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74章 司杀者 常有司杀者杀。
祭祀、事天、其鬼不祟、天救(天佑)、配天、大威、天网、司杀者合起来解读,老子道学的“天人之际”是非常清晰的。老子道学是知性的,但天罚天网是辅助。不敬畏上天的人修道必定是没有结果的。
老子说:“天之所恶,孰知其极?”上天的惩恶扬善的法力是无法推理出来的,也是不可以用智躲避的,因此必须坚信上天具有这种法力。天罚的最好例子就是天雷劈人,所以古训有天打雷劈的成语。
今天的语境已经发生巨大的变化,但原始信仰就是如此,理解古代的原始信仰对理解一种伟大文明极为重要,因为伟大文明都是代代相传的,不是中断的。以色列、英国、日本都是极为重视古代文化传统的,它们自身的文化传统对今日的现代化有非常的助推力,这是他们珍惜自身文化传统的原因。
在外者看来是无法理解的,我们华人也面临吸收古老文化传统的大课题,深入古代祖先的原始思维和原始信仰是不可缺少的途径。
第72章
第一段:民不畏威,则大威至。
第二段:无狎(xiá)其所居,无厌其所生。【河、德清本:无狭其所居。】夫唯不厌,是以不厌。
第三段: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xiàn),自爱不自贵。
故去彼取此。
注:钱钟书曰,二厌是双关语。老子惯用双关语,如禅家机锋。
此章经文分为三段。第一段经文:民不畏威,则大威至。【帛书乙本:则大畏将至矣。】
历代注释家有分歧,解说纷纭。王弼注“任其威权,则物扰而民僻(避),威不能复制民,民不能堪其威,则上下大溃矣,天诛将至,故曰'民不畏威,则大威至’。”(君王)滥用威权,则百姓受扰而规避,威权不能再制服百姓,百姓不再能忍受君王的威权,结果社会发生崩溃。
王弼认为经文主旨是宣说君王任用威权,百姓不堪其扰,社会大崩溃的景象(老子前200多年的周幽王时代就是最好的例证)。威就是威权,大威就是天诛,结果是社会崩溃。
释德清注:“此章教人遗形去欲,为入道之工夫,以造圣人无知之地也。”释德清基本同意河上公的养生主的解读。严遵《指归》说:“故存生之道莫急乎养神,养神之要莫甚乎素然。”
严注影响何注和王注,此处严遵、河上公、释德清三家都相同主旨,独王弼自成一体。但从72、73、74、75章合解,则都是老子呵斥君王的训辞,不是讲保养精神。
尤其后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一句,主旨甚明,就是君王放纵情欲,以威权制压百姓,最后导致天诛、天罚,社会崩溃。明确经文主旨很重要。
第二段经文: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唯不厌,是以不厌。
厌(厭)是经文的关键词。厌是多音多义词,一是满足,一是厌恶;厌还可借为压(壓)。重训诂的近代注释家形成了多种解读。但还是回到义理和前后章节合解,则老子的教理还是很清楚的,没有多少误解。
钱默提出“厌”是双关语(《老庄通解》),这是很有见地的。其实《道德经》有几种非常值得关注的文法现象,是其他经典所没有的,这是老子传授弟子的专用文法。双关语、重复句、遮诠句、双诠句、隐喻、反义用法都很普遍。
老子还有一种论证逻辑,这贯穿在每一章中。老子是特别注重论证逻辑的,所以《道德经》不是格言汇编,自古以来没有格言汇编会至始至终贯穿严密的论证逻辑。老子还有一套专业的名相(术语),这是道学非常成熟的标志。
《庄子》也有一套名相,如果把《道德经》和《庄子》的名相进行专门研究,非常有利于解开华夏原始道学的思维架构。第70章的句法非常特殊,此章的句法也不可忽视。今天很难理解《道德经》,尤其是本章,必须从义理学、名相学和训诂学多个层面体会,同时还必须考虑前后章节。
《道德经》大部分章节是相对独立的,但部分章节完全是连贯的,无法独立解读,一旦独立解读,义理会分歧很大,甚至相反。
“无厌其所生”的“生”字值得注意,后文“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75章)有二个“生”,意义相同。因为第72章至第74章主题一致。人总是热爱生命,但上(君王)“食税之多”,百姓失去了求生的愿望,不再热爱生命(贤于贵生)。
因此,“无厌其所生”就是“不要让百姓讨厌生命”,即百姓因为君王威权压制太甚,超过忍耐的极限,就会丧失求生的欲望,与“无以生为者”(不想再活下去了)含义相同。确定了“生”字的含义就确定了全句经文的含义,于是可以解读下句经文。
“无厌其所生”的厌是双关语,一是指君王厌恶百姓的生存资粮,一是指君王的威权压制使百姓厌恶自己的生命。
经文:无狎其所居。狎是不敬,侮慢,就是侮慢太甚,犹孟子的“君视臣如土芥”。君王任意侵犯民居,侵入家宅,使民失去安身之地。居是安身之地,生是生存资粮。河本“狎”作“狭”,狭即逼迫太甚。严遵本“狎”作“挾”。挾是挟持,亦是逼迫太甚。
孔子有三畏,即“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大人,侮圣人之言。”狎大人,侮圣人之言,狎与侮同义,可互换。参考孔子三畏之言,知道狎字更为确切,狎不仅有逼迫侵犯意,还有冒犯不恭意,是以下犯上。孔子三畏中,狎与不敬畏意相近。
孔子三畏得之于老子经文。帛书甲乙本作“无”作“毋”,禁绝之词。无字开头,与毋通。二句经文是呵斥君王不得侵犯(逼迫)百姓的安身之地,不得无视百姓的生存资粮(使动用法:不得让百姓不想活了)。“无狎其所居,无厌其所生”,王弼注:“言威力不可任也”,即君王不可无休止的胁迫万民,致使万民不想活下去。厌,使动用法。
经文:夫唯不厌,是以不厌。王弼注:“不自厌也。不自厌,是以天下莫之厌。”“夫唯不厌”是不自厌,“是以不厌”是天下莫之厌。君王不自暴自弃(不自厌),天下百姓不会厌恶君王。本章主旨是消除君王与百姓的对峙,则“夫唯不厌”的主语一定是指君王,“是以不厌”的主语一定是指万民。
第二个“不厌”是指百姓不厌恶君王,但也可以指百姓对生活没有绝望,后面解读更符合下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和“夫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的呵斥意蕴。这就是钱穆说的双关语。
“夫唯不厌”是承接上文“无(毋)狭其所居,无(毋)厌其所生”。第66章经文说:“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其中也有不厌,是否前后有关联?此处“不厌解作“乐此不疲”,与本章的语境不符。
孟子告齐宣王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孟子·离娄下》),其义理与“夫唯不厌,是以不厌”一致。君王不厌恶万民,万民不厌恶君王,孟子的名言是从老子的经文中引申出来的。
孟子与庄子时代完全相同,而且影响力很大,但孟子和庄子互相都不提对方。庄子对仁义的态度是贬斥的,认为只能托宿一日,不可用于长久。这个观点是孟子无法接受的。但孟子没有贬斥道的价值,因为孔子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
孟子阐述君臣之道,老子宣说君民之道。老子经文可以感到君民之道已经走到尽头,官逼民反是必然的了。公元前841年那场国人暴动,使周幽王出逃,中国历史上出现了罕见的共和时代,中国准确历史从这一年开始。今天共和国的称呼就是取之于这个共和时代。
汤武革命是地方君主推翻无道的大盟主,国人暴动则是基层民众驱逐周天子,性质完全不同。《道德经》是站在共和精神的基础上的。
第三段经文: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
经文: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王弼注:“不自见其所知,以耀光行威也。”人间有人形的君王(下文的“物”)高高在上,大行威权。如此导致侵侮下民,使下民失去安居乐业之基。
前文老子说过“自知者明”,圣人自知者,自知无差别性,故我与百姓本为一体,即圣人不自见。世之君王知万物差别,自贵他贱,故狎其所居,厌其所生,此圣人与世间君王别。
经文:自爱不自贵。王弼注:“自贵,则物狎厌居生。”自爱者同体大悲,万物玄同,不会高居人上,更不会侵侮下民所居,厌恶下民所生,不会使下民失去安居乐业之基。君王(“物”)自贵,狎侮逼迫万民所居即生存基础。
经文:去彼取此。河上公注:“去彼自见自贵,取此自知自爱。”此句经文出现过三次,第12章、第38章和本章。经文把世间人形君王与天道的无形圣人作对比,呵斥前者,令其惊醒,如此则君民各安其所居,各乐其所生。
《道德经》的宇宙观是无中生有,即无形中生有形。万物的出现就是道下化沦落,从而显形的过程。有形君王与无形圣人形成强烈的对比,圣人虽然称为“人”,实际上是道的化现,如同神龙一样,游化人间。
老子说:“道隐,无名”,道是隐藏不见,无名无形。圣人也是如此。老子高举无名教义,就是不愿显形,因为深知显形之害。“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就是宣说不愿显形的宗旨。“吾之大患,在吾有身。若吾无身,吾有何患?”老子是第一个对肉身的危害认识极深的大宗师。
经文争议。
1,本章宗旨。严遵、河上公、释德清以清静寡欲为宗旨。这是隐含的密意,但直接的意义是宣说君民对立的严重性,经文的现实性很强。河上公注继承严遵的“故存生之道莫急乎养神,养神之要莫甚乎素然”的解读,所以说“清静无为谓之居,谦后不盈谓之生。”
但王弼更重视现实性的意义,更契经义。经文前二段都是现实地,是现实世界的描绘,第三段回归究竟地,是道行于地上的描绘。此章现实地和究竟地的双重内涵是十分明显的,因此从现实地和究竟地二个方面深究经文,方能悟入。
2,居为安居,生为乐业。居生即安居乐业。人间君王破坏下民安居乐业之基。
3,厌,主动用法和使动用法。“无狎其所居”的狎(狭)是主动用法,“无厌其所生”的厌是双关语,即兼含主动使动用法,这是老子的特殊文法,也是老子的“玄”文法。中国诗词这种双意境用法十分普遍,是从老子开始。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就是如此,诗词之美就是多意境。
注释家争论厌的含义,没有注意使动用法,只有使动用法,“生”的含义才与下文呼应(求生愿望)。有不少注释家把厌解读为压,使文意枯萎,义不胜。压与下文“夫唯不厌,是以不厌”不协。厌是厌恶,但有自厌和厌他之别。自厌即自暴自弃。
夫唯不厌。第一层意思是:(君王)不厌恶下民。第二层意思是:(君王)不自暴自弃。
是以不厌。第一层意思是:(君王)不被下民所厌恶。第二层意思是:(下民)热爱自己的生命(不厌恶自己的生命,想活下去)。
第三段合起来解读:
第一层意思:(君王)不厌恶下民,下民就不会厌恶(君王)。
第二层意思:(君王)不自暴自弃(而厌恶下民),下民就热爱自己的生命(想活下去,即不厌恶自己的生命)。
第一层意思比较表面,第二层意思很深刻,且与下二章义理契合。
严重的君民对立,下民已经不想活了。所以后文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74章)此句显然是承接上文而来,并引出后文“民之轻死,是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75章)没有读出“厌”的使动用法,上下文就失去义理。
散文诗译文:
修行者啊!
我现在宣说远古证悟者的天威教法。
当天下无道的劫运来临,
君王都疯狂之极。
万民在疯狂的君王威逼下,
已经逐渐不知畏惧,
此时君王的末日就要到了,
因为天帝已经愤怒,
很快将降下雷霆之怒,
击杀无道的君王。
切勿胁迫万民的安身之所,
切勿憎恶万民的生存之本。
只有君王不厌恶万民,
万民才不会厌恶君王,
因为万民有了生活下去的意愿。
所以圣人自知应该为万民行道,
隐藏自己是圣人不变的法则。
圣人不把自己视为珍贵,
这是圣人自爱的准则。
世人应该以圣人为榜样,
弃绝无道的君王。
(道德经散文诗是意译,以求义理贯通,文句不一一对应,唯有以心印心,会契证悟者心法为指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