垓下项羽衣冠冢

垓下项羽衣冠冢

【谨将作者历年来所写游记按时间顺序呈予读者。】

晨由马鞍山市区出发,坐轮渡,抵长江对岸。再走不远,即见垓下项羽衣冠冢。衣冠冢历代屡毁屡建,近十年又重修,有现代人的碑刻,已少文物价值。

此段长江大体呈南北流向,水浊江寛,名之为乌江,亦称横江。十一月的天气阴晴不定,江面上笼罩着雾气,远处一片迷蒙。浪头拍打着船帮,发出有节奏的空空声响。

两千多年前初春的一天,等候项羽万一兵败时渡江的亭长,大约在是这附近摇橹过江,江水拍打船帮也会发出类似的声响。当亭长的小船划到对岸又划回来的时候,中国历史的大船在这一刻似乎停滞,随即扭转了自己的方向。

笔者站在荒芜的项羽衣冠冢前,冷风吹来,下意识地拉紧了衣领。项羽在垓下待了人生的最后一晚。一个楚国贵族子弟,起于陇亩之中,三年内率诸侯灭秦,分裂天下,号为霸王,却在这一夜面临四面楚歌,陷入末路。人生之光由天上七彩虹霓迅速跌落于浊水沟渠,爱情幻灭,事业幻灭,人生幻灭,统一天下的大志向一并幻灭。画面转换得如此之快,镜头的视觉冲击力如此之猛,后来人莫不为霸王的命运酸鼻。

如果仅限于此,霸王悲剧只是为人们所惋惜的英雄末路故事。项羽在将一切付予幻灭的时刻,却将华夏文化中隐藏在最后贵族骨子里的那一丝光芒射向星空。

败了就是败了,项羽有尊严,有气节,有风骨,不逃避,不躲闪,不苟且,不屑于卧薪尝胆,不屑于包羞忍耻,更不屑蛰伏于草丛以待来时。亭长劝项羽登船,项王笑曰:吾败于天而非败于人(“天亡我,非战之罪”)!天既亡我,我何独生(“天之亡我,我何独为”)?面对曾是故人的汉将说的最后一句话不是斥责,而是人文关怀:我头值钱,成全尔等,快拿去换富贵(“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随即自刎而死。千百年来,有几个末路英雄能有如此胸襟与气概?

一般的悲剧概念是,将有价值的客观存在予以毁灭。霸王之死,是有价值存在的毁灭吗?似乎难以定论。那么,霸王之死为何让人痛惜了两千多年?

在世界文明的进化中,虚幻传说与现实世界英雄人物的悲剧命运,构成了东西方英雄文化的共同基因。悲剧不论以何种形式表现,其最终反映了现实世界中人类对大自然和现实社会压力下精神上的痛苦、无奈、抗争和追求。英雄人物的悲剧价值不仅体现在因价值的毁灭而引起对价值追求的反弹,也揭示了情感深处的至纯与至美,体现于英雄悲剧所焕发出的终极人性广汇。

因此,霸王之死在揭示人类普遍藏于内心的那一缕英雄气上得到共鸣。唐朝宰相李德裕在《项王亭赋并序》里称“自汤武以干戈创业,後之英雄,莫高项氏”。李氏的评价立足于功业,是官方宣传语言。真正窥得霸王英雄气的是南宋的李清照。“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霸王以自己的死亡完成了悲剧形象的美学塑造,维护了“荣誉”这一至上道德,在华夏文化的灿烂天幕上,留下了一笔重彩。先为人杰,后为鬼雄,两者并立,存于千古而不朽。

不过,笔者还是为霸王的结局感到惋惜。

歌曰:

寒雾隐浊浪,南北横乌江。江东多才俊,男儿尽强梁。

鸿门入迷途,大局失陈仓。不纳范增计,千古添悲凉。

(2003.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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