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石立昌的随笔《观云记》

观云记 

这些日子，除了到医院治病便是躺在居室的床上，时常是肌肉的酸痛，大脑的眩昏。清晨，窗外出现了久违的霞光。想起床，头脑晕晕沉沉，没有力气爬起来，又迷迷糊糊睡了一阵。

久病的人，大都百无聊赖。我极想改变这样的状况，想通过锻炼使身体机能强健。其实，这也就是一个良好的愿望。肾衰末期的人，锻炼是改变不了现状的。

像往常一样，我欢喜看天上的云朵。云在辽阔的天空或展、或舒，不停变幻，多么自由自在。而我已陷在这疾病的牢笼里，除了往返医院就是躺在床上。能使我快乐的，只有书架上那些陈旧的书籍。抽出一些书，床上放上三五本，躺椅边放上一两本，这样清醒时便可翻翻，享受着文字里的风景。这样当然无法排解生存的饥渴，我内心向往的是高远的天空和可以让人自由奔走的大地，或许，还有灵魂的自由吧。然而，如同一株腐朽的树一样，根已腐烂，怎么能生长出绿葱葱的叶子呢？在这乞求活下去的日子，天空那片云常常浮现在大脑深处，楚楚动心。

由于修建王英水库，我儿时就随父母背井离乡，居住在幕阜山腹地的一个小山村里。村子北面的畈田中央有一个十多平方的坛。这个坛，应该是祖祖辈辈的先人在耕作时将田里的石块集中在这里垒成的。我看到它的时候，它的外围已覆盖了一些尘土，长满了绿草。我很喜欢这个坛，春夏绿草茵茵，秋天绿草渐渐泛黄，冬天枯黄的矮草还是紧紧伏着坛子，不离不弃。

每次到大山上砍柴，肩挑沉沉的柴禾走到这个坛时，我便要歇歇。累是一个原因，饿是一个原因，喜欢也是一个原因。站在坛上，周围的田野尽收眼底，望着村庄的袅袅炊烟，望着畈田两边连绵的山丘，虽然疲劳依旧，心情却格外开阔。更让人舒坦的是，躺在这坛上，在这绿草铺就的地毡上假眯，太阳的光呈现多种色彩，即使完全闭着双眼，从眼皮中也能感觉得到。

真正让人心旷神怡的还不是这些。躺在这坛上看云，是我那时最好的享受。春天，田埂上不时有麻雀飞来飞去，太阳西斜，阳光明媚而温柔。躺着，碧蓝的天空飘着一块块白云，风动云移，变化万千。有的云白中有黛，如奔腾的骏马；有的云一会乌黑，一会淡蓝；有的云一时纠结成坨，一时又向四处散开……天空轻轻盖着大地，蔚蓝的苍穹，变幻的云朵。多么自然，多么惹人怜爱。

我把这个坛称为圣坛，我称天上的云为圣者。我是着实地迷恋着这天上的多姿的以洁白为主基调的云朵了。

有一年的冬天，江南的大地上风还显得温和，云也显得飘逸。北方的济南已经是冰天雪地了。刚下火车，我便感受到这北国凛冽的寒气。街道两边堆满了厚厚的冰雪，我乘坐公交车在大明湖下了车，想看看大明湖的冬。

大明湖有点让我失望。这一年，这湖的水像是枯了，只看见湖底漾着一点浅浅的水儿，如江南干旱时节的池塘。好的是，这湖堤上挺立的树在冬日的风中婀娜着，显示着别一样的风情。

没看到水的柔丽，我把希望寄托于天空了。冬日的济南，天空大都是阴沉沉的，空气透着冰寒。不过，我的运气不错，碰到了雪后的丽日。开始，天上还是雾沉沉的，逐渐地太阳驱散了浓雾，灰蒙蒙的天空呈现出一些灰白的云朵。过了一会，苍穹朗润起来，天空显得蔚蓝，云也在不停地变化。一会儿，一个湖便在空中活了起来，湖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长堤，游艇，亭阁，高树……我又痴迷这天上的景致了。

这大概是大明湖给我的赏赐吧！这冬日的济南，天上的云给了我暖心的慰籍。

病重之后，我多年没有悠闲自得地观赏天上的云朵了。其实，作为大自然的一种现象，云，一直是我所钟情的。

去年的晚秋，风和日丽。也是太阳西沉的时候，妻伴着我顺着陵园大道漫步。走到那棵黄连树下，妻说：“回去吧，你不能走长了。”

我说：“今天还可以，我们走到莲花湖桥头去，我想在那湖边的长椅上坐坐。”

妻依从了我。我们缓缓而行，走过澜桥世家，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过红绿灯路口，从莲花湖大桥西侧沿台阶下到沿湖环道，找一把空着的长椅坐了下来。

近处的小广场响起了音乐，一些妇女渐渐聚在一起跳起了广场舞。

我对妻说：“你也去跳吧，我想多坐一会。”

一个人坐着，什么都不想，只想着看这眼前的湖，远处的山。湖水荡漾着微涟，岸边柳树枝头的叶子在慢慢衰老，一些常绿的乔木还是青翠欲滴。夕阳映照着湖面，东边一片湖水泛起金色的红光，耀眼夺目。渐渐地，这红光消失了，东方的天空还浮着一大片云霞。望一望西面的天空，太阳已经隐没，远处留下的也是一片熣燦的彩霞。渐渐地，渐渐地这些彩色的云霞消失了，天还没暗下来，天空的云自由地飘着。

坐在这湖边，水波，远山，岸树，街楼，长桥，湖岛……景色本来就令人迷醉。而在我的眼中，在我的心里，最值得惦记的还是那天上的云。也是巧，在这太阳沉没时刻，天上的奇观出现了。

云在天上飞翔，或急，或缓。这时的云没有金边，也不那么白，有青黛、暗黛、灰黛，也有淡淡的浅白。天，也是淡淡的蓝，像散着雾霭的湖山。那湖与山不停变化，很像我家乡的仙岛湖。一片大湖，水波荡漾。山在水波中浮着，荡着。那山在缓缓移动，出现了一条条湖叉、湖垅。在雾霭中，一个披着簑衣，戴着箬笠的渔人摇着桨，划着小木船在湖波中时隐时现，山丘影影绰绰。一会儿，又出现了一道梯田，梯田在山垄间或隐或现。又出现了树丛中的黛瓦，高峰旁的庙宇，红叶飘零的古枫树……

湖山变幻着，像真实的存在，又像梦中的印记。一会儿，这湖中生出了一个码头，不是现代的水泥码头，是远古的，乌黑的木桩码头，一群穿古装的乡民正在登船过渡。云不停地变幻着，一阵风吹过，湖边有一匹马在飞奔，马蹄跃起，如同鸟飞。一会儿，湖中又浮起了连绵的宫阙，我忽的想起苏轼的词句：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今夕是何年？今夕是何年？我正在陶醉中，如在梦境。

“回去吧。”耳边响起妻子的话语。如在梦中醒来。

“回去。”

我双手按着腰，慢慢站起来，踏着暮色往回走。一路上，湖山胜景不停地在脑海里萦绕。

今日，妻已去儿女那边三个多月了。躺在床上，常常梦回故园，仙岛湖山常常浮在梦里，不由自主，写下这“观云记”。诗曰：

故里云山烟色漾，浮生六秩已然茫。漏船漂载残阳晚，春乞犹怜菜冠黄。

2021.4.27

石立昌，阳新县人。喜欢诗歌、散文，作品曾见于《湖北日报》《冶金报》《战旗报》《中国有色金属报》《咸宁报》《黄石日报》《诗中国》等多种报刊。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