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鸣：今夜，拥你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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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快地溜走了。我没有时间纠结于任何一件小事。今夜，就让我拥你入怀。 —— 题记
今天，是最后一夜，你在我怀里，睡着了。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没有预知，也没有告别。就这样，你走了，把我的灵魂也带走了。
你在我怀里，闭上了眼睛，面容安静而祥和。似乎，全世界太平。任凭我怎么热切地呼唤，那熟悉的应答再也没有回声。
再没有痛，也远离了疼……最后送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化了妆。你的美丽，甚至，让我似乎看到了你年轻时貌若天仙的惊艳！
那是2013年正月初八晚上八点多，78岁，你，头枕着我的胳膊，走了……
想起你，我泪如雨下。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你是我生命里的唯一！在每一个孤独的夜里，我和你牵手同行，清晨醒来，却泪湿枕巾。
五岁的时候，因为一双红色蝴蝶结凉鞋，满地打滚，你都没有给我买，恨你。直到上初二的夏天，你从油田外婆家回来，给我买了双桔红色凉鞋，我才从心底里原谅了你。透亮，晶莹，还是“高跟”。即使上学路上走不好，怕迟到，提着鞋子光脚跑，心里也是乐陶陶的。
每年的正月初一早上，父亲负责把小方桌搬到院子里，摆上你蒸的供香馍，点蜡烛，烧香。你负责把煮好的鸡蛋、鹅蛋，每个被窝里塞一份，并贴在耳边亲切地交代“麻利（快点）起来，拿着元宝去磕头许愿，咱家今年发大财！”吃的时候，我们兄妹四个都有（大姐出嫁了，大哥成家另立了门户），爹也有，唯独你自己没有。我把我的给你，你说，你不喜欢吃。要知道，鸡蛋，那时，除了谁家接媳妇儿，媳妇生了孩子，有城里长辈的亲戚来了，或者端午节，才能有得吃。平常，鸡蛋是舍不得让吃的。一般都是攒了，卖后换点钱补贴家用。可是，你却年年春节煮给我们吃。
上初中了，学校离家三里多路程。我不喜欢吃学校三舅蒸的馍——一捏一个窝，再也鼓不起来，吃到嘴里粘嘴腻牙。你就每天天不亮起床，给我做饭。同时，喂好鸡、鸭、鹅、猪、羊。等我到家的时候，苞谷糁丢红薯已经盛了好几个半碗在凉着：“录，麻利（快点）去气压井上洗洗手吃饭，可白叫去晚了！”
考上学，四处借钱借不到，你给我借了高利贷，结果用一年的时间喂了一头猪才还了债。我结婚的时候，你把你结婚时最心爱的银饰——“九凤围”给了我。我怀孕的时候胃口不好，你给我炕了一“长虫皮”袋子（化肥袋子）“蛤蟆皮”（一种开胃、消食的草）干饼给我吃。
后来我有了儿子，才真正的领悟到“不养儿不知父母恩”的真谛。于是，给自己规定，每三个星期必须回娘家一趟！每次回家，我给你拿的是养鸡场里买的鸡蛋。可回来时，你给我装回的是你自己养的鸡攒下的柴鸡蛋，还有你自己种的绿豆、黄豆，最干净的芝麻、擀好的芝麻盐，酵子蒸的豆包馍、油卷儿馍，还有腌好、咸甜正可口、煮熟了蛋黄流油的鸭蛋。我执意什么也不拿，你说：“你身体虚，孩子小，可不能咯对！”并不由分说，找来绳子，五花大绑的把东西捆到我摩托车上。
每次从娘家走的时候，你都不忘交代几句：“录儿，路上慢点儿。回家把东西给清鐘他奶他爷拿点儿！”
我带你到超市里，给你和婆婆买衣服。一件绿色的短袖20元，一件红色的长袖75元。你说：“好的、贵的让你婆子妈穿，我穿便宜的就行了。”并且，拿着20元的衣服不撒手，生怕被换成贵的。
给你买拖鞋，你说：“两元一双的就行了。”给你女婿买拖鞋，14元一双，我嫌贵（那时工资才405元）。你说：“贵点怕啥，穿上舒服。”
后来你生病了，为了给你看病，我办了个家教班。开始你的病花钱不是太多，我手头稍微宽裕些。于是带你去买羽绒袄。波司登店里，给你看中了一件七百多的银灰色中长袄，新款，有毛领，很好看，你也很喜欢。可是，你不要，嫌贵。去看特价99元的。我看中了一件八百多的鹅黄色袄子，嫌贵。你说：“录哇，这袄子你穿上好看！喜欢了就买吧，别咯对自己。平常少咚点就有了！”
你还常说：
能叫屋窄，不叫心窄。
干活干活，要学会活干，别恁死心眼儿。
一嘴吃不了个胖子，急啥里？慢慢儿来。
那怕啥哩？老天爷睁着眼哩，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小娃儿们不听话慢慢儿说，捡他爱听的说，别给他使别劲儿。
我突然发现，总说自己一个字儿不识的你，说出的一些话儿，竟是如此的富有哲理性！
蓦然想起，有一次故意套出了你的那句话：“唉，俺们下学（下课）唱歌的时候，那个高兴劲儿啊。可是，自从嫁进这个门儿，就像跳进了火坑，揭开盖头，才见过一面，可是说啥都晚了……”
你和爹吵了一辈子。爹2006年因意外四天就走了的时候，你还气犹未尽。我无法评价你们谁是谁非，但我知道，爹在外面折腾，为我们搭理学费，你在家里白天干活，夜晚纺线织布纳鞋底儿熬坏了眼睛。
房前的大奶，屋后的三奶；东边的二奶，村西头的妗奶、大姨；村北头儿的四奶、五婶，；三嫂、四嫂、八姑；你的大儿媳，二儿媳……没有一个人不夸你好！你织布配线的时候，满院子都是帮忙的。
你一生辛苦忙碌着，虽然时常和爹拌着嘴，但这边刚吵完，那边就又马上投入了劳作。你似乎连咀嚼生气的时间都没有！
我们一天天长大，你和爹，还有你的朋友们，却在一天天变老。是我们，磨损了你们的青春。
2008年的春天，你说嗓子有点疼，我带你到医院检查。“天哪！……”我觉得天都塌了——非霍奇金恶性淋巴瘤！73岁的你，连感冒都没吃过药，咋会莫名奇妙的得这种病呢？
我们兄妹们都慌了手脚，除了大姐在家带孙子走不开，其他五个全带上钱跑到郑州。要知道，你是我们心灵的天啊！
接下来，住院，化疗。前两年，每年住两次院，花钱也不多。新农合报销后，每次大概三千元左右。去医院的路上，陪同你的三姐，都得小跑跟在你后面。你一直未停止过体力劳动，所以身体比四十岁的三姐还棒。可是这种病，不看不行，看了也不行，不行也得看，看了还是不行。说白了，就是饮鸩止渴。虽然你一直都很乐观，临终我们也没告诉你是什么病，但无法逃避的残酷结局，还是来了。你全身浮肿，两条小腿需要不停的换小褥子吸水。已经无法正常扎针输水，而是在肩膀上下的管子。我守着你，你看着我，亮晶晶的眼眸里全是泪花。那曾经无数次呼唤我吃饭的声音，再也没了音频。
大姐，二姐，三姐，你的孙子、孙女、孙媳，外孙、外孙媳妇儿，重外孙、重里孙儿……看你连水都咽不下，一个比一个着急，都不服气，轮番来喂。你四岁的重里孙，把小脑袋抵在你的额头上，哄着你说：“老奶，小米汤可好喝了，你赶紧喝点吧，别闹人了!”
一天输两袋血3000元，两瓶人血蛋白1300元，都不报销。……最后花钱也没办法治疗了，只能央求医生给指点一线希望。一种进口药，每次7支，每支3100元，一个疗程下来，需12万。6年了，对于都是农村的兄妹们来说，已经再也凑不出钱来！
可是，生命只有一次，何况是给了我生命、养育我长大的母亲。我不甘心。即使花了钱没看好，至少我尽力了，不留遗憾。这时，我已经不再让兄妹们兑钱，他们都已经尽力了，也确实无能为力了。我打算默默地一个人承担。于是到处借钱，可最终只凑了6万，还差6万。有的人不借，是确实没钱；有的人不借，可能是怕我还不起，也可能是为我好，明知道看不好的病，花的再多也白搭，并且影响我以后的生活。总之，钱没筹够。
我的心，悲痛着，也悲凉着。恨自己无能！卖房，没卖掉；贷款，没贷到……凄凉，绝望，弥漫了整个胸膛。
后来，你走了，千般不舍，万般留恋！在医院三天都喊不醒，医生说“回家吧”。深夜两点多，120车上，我们兄妹忍着悲痛陪你往家的方向前行……车行到汉冢，你突然说话了！：“你们干啥哩？”声音虽然微弱，但我们却都听得很清晰。“妈，咱们回家！”“我知道你们回家埋我哩。我还没死哩。”我们泪如雨下，医生让拉回来已经反复好几次了。
那一夜，是接近年关的腊月二十八。当别人家都处在迎接新年的喜悦中时，我们悲痛欲绝。
你，年轻时没享着褔，到老了又受尽病痛折磨。我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万分羞愧，没能筹到12万元，成了我心中永远的遗憾和愧疚！
2013年正月初八晚上八点多，78岁，你，头枕着我的胳膊，走了，撇下我们一屋子的“没娘娃儿”……
送你走的那天早晨四点半，一夜未眠的我们，在大哥的带领下，在院子里排好队，站好方向，表情凝重，仰望天空的西南方向，送你灵魂先行。那一刻，我呼吸几乎停止。我好像真的看见你白衣飘飘，和观音菩萨长得一样，挥着袖，驾云而去。而我，多想跃上云端，牵你衣袖：“你别走，别把我的心儿带走……”
你走了，我的心里无限哀愁。上课了，给学生的是阳光灿烂；下课了，站在楼道望着麦海茫茫，似乎看到了我的墓葬。白天忙完，夜里十一点，头刚挨着枕头，眼眶，汪洋……于是，愁白了头，长了斑，老了颜……
突然想起小时候放鹅：我中午回家吃饭，小哥换班。一不小心，鹅群过了河，鹅妈妈吃了有毒的苞谷子儿，躺在了麦场中间。7只小鹅围成圈，伸长了脖子，“嘎嘎”地叫着。等爹去把鹅妈妈扔到房顶上以后，小鹅又伸长了脖子，对着房顶朝天放歌.那个悲啊，至今还震撼在心头，挥之不去。
我，像一只小鹅么？
你走了。大雪压枝低，中午又放晴的那天，对我们彻底放手。你对小孙子满村儿跑的担心，对外孙不好好吃饭的挂牵，对大姐五十七了依然早晨三点钟起床兑菜的心疼，为二姐辛劳的鸣不平，对三姐心好却爱训斥你的气愤，对小哥孩子多经济困窘的无奈，对我脾胃不好的关照，愧疚花了我太多钱的煎熬，对你二孙子没找到对象的期盼……
你走了，面容平静而祥和。你总是怕冷，可走的时候，大冷天，却住进了冰屋里。虽然那间屋子四周开满了鲜花，看起来很漂亮，可是，我们还是绝望心伤。
你外孙女给你买的银白色环形耳环，我轻轻地给你戴上。虽然不是真金，也不是白银，但，那是你最喜欢的一颗心。
你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枚老式银戒指，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掰大，费劲的给你戴上——因为你的手已经浮肿得太胖。
你最心爱的诺基亚老年手机，我给你充了电，交了一年的话费，放在你的枕边。
你最珍贵的粉红色小钱包（我给你的，所以你特别喜欢），22个你亲手伺候过的子孙，每人都兑了钱（包括三岁的小外重孙）：360元——那是你的零花钱。
你穿着几千元的寿服，带着王冠，几乎全村人的守护，绝代女皇就在眼前。我和你外孙女给你化了妆，你的容颜更是美若天仙……
你，就要走了，我拉着你的手，怎么也不肯放手。黑黑的、厚厚的盖子封口，长长的钉子扎进了我的心头；红色的彩绸映入眼眸，我的心再也找不到出口；知否，知否，你怎么舍得撇下我们就这样，走了？
你在我这里度过了人生最后的三个春秋，你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睡觉起床，疼的满床打滚儿，满脸泪流……一切的一切都清晰的刻进了我的眼球。
小时候我在你怀里长大，如今你在我怀里入眠。
多后悔以前，咋都不知道少忙碌多和你相伴，听你讲日本鬼子进村的惊慌，银子被埋在门墩下的秘方，还有你一辈子没有爱情，却为了我们不听别人劝告，执着坚守家园的守望。
你走了，我们缘分一场，走着走着就散了场。再也看不到你的模样。一米七二的个头，高鼻梁，大眼睛，白皮肤，宽肩膀。多后悔不曾给你拥抱，听你心跳。
生命，是一张单程车票。每一个被浪费掉的今朝，都在磨损着票的一角。我的朋友们啊，千万别说你忙！趁着爹还在，妈还在，亲人，朋友都还在，多聚聚。能打电话的时候不要只发微信，能见面的时候不要只打电话，能拥抱的时候不要只握手……
妈妈，正月初八，天气寒冷。你的呼吸，你的心跳，我都能听得到。今夜，就让我拥你入怀……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韩鸣，笔名一心，女，现居河南，中学教师，心理咨询师，新华保险财富规划师，婚庆主持。爱好文学，音乐，舞蹈，戏曲，书法等。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文观：真正的作家，是一群不甘为世俗扭曲灵魂的人。爱上文字，是因为不想放弃对生命中美的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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