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爱情是一剂吗啡
Chapter.1 雨天
我注意到他的时候是一个下雨天。他在卖早餐的小推车前买手抓饼，我等在旁边，要两个包子。奶黄和叉烧，我只吃这两种馅的，先咸后甜，味道在口中纠缠，我喜欢这种直接的混乱，像喜欢暧昧的雨天。
他并不属于特别英俊的男人，但鼻梁瘦而挺拔，有某种凌厉。西装领带黑皮鞋，头发还有一点湿，站在他身边能闻到淡淡洗发水的气味。他要的手抓饼从来不放酱料，几片青菜一根香肠。我想，这样寡淡的男人，在爱情里是否拥有澎湃压人的激情。
从他返回的方向可以看出来，这个男人是银行职员。
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就在银行对面的大楼。有时候，我会泡一杯咖啡，透过落地窗看他工作的地方，想象着他端坐在柜台前，西装革履，隔着玻璃窗办业务，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来回敲击，发出寂寞的声音，从 0 到 9，永远走不出的数字怪圈。
中午看见有女柜员们从银行里走出来吃饭，高跟鞋发出清脆响声，统一的深蓝西式套装，花色领巾，头发整洁，在脑后盘成无辜柔软的髻。我想，这些就是他的同事吗，各个都带着精致的妆容，像南方四月肆意盛开的紫荆花。
一直觉得银行的工作索然无味，没有辨识度的工作服殒灭个性，机械化的操作制造抑郁。我厌倦那种明亮的地方。
Chapter.2 你不能常常哭
春天的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依旧坚持工作，只觉得头晕目眩，下午的时候趴在一堆铺开的设计稿上睡着。办公室的电话响个不停，透明的玻璃墙外面来来回回地有人走动，喝咖啡。
我常常会这样把自己耗尽，因为不肯回家、不按时吃饭、不正常睡觉，我有张看上去很苍白的脸，还有一双提前老去的眼睛。这是我的上司经常对我说的。
下班时间，净荷来看我，给我带来商场最新售卖的睫毛膏。她是我最好的高中同学。我们以前常常会逃掉晚自习，在学校的小花园里吃泡面。很多时候我会哭，说不想高考，她那时候就说要买一只睫毛膏给我，很贵，还不防水，所以你不能常常哭。
后来我果然成为了一个隐忍的人，隐忍得古怪，很多时候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不能轻易和别人做朋友。公司的同事不太喜欢聊到我，只有做游戏设计的维尼愿意和我拼单一份奶茶外卖。
小恩，今天我不跟你点外卖啦，女朋友过生日。
隔着玻璃门，维尼摇头晃脑地对我和净荷说再见。偌大的公司里突然只剩下我们头顶上的一盏灯。还有一台和我一样仍在轰轰运作的电脑。
小恩，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地方。你很聪明，做起事来比谁都优秀，但你总是不爱自己，这里不是你的家，难道你没想过买房子，给自己一些东西吗。
净荷看着我，我也看着她。不知道，可能只是喜欢这家老牌的广告公司，只是喜欢吃两种包子，只是喜欢从落地窗里看对面的银行大楼，看人来人往，看城市这座湖水，是如何淹没每个人的诉求。
只有这样的环境，才会唤起我心里一些朴实温暖的东西。
Chapter.3 你的眼睛不会笑
和净荷去酒吧。年轻的侍应生理很短很干净的平头。我们要了炒花甲、紫薯条、卷心菜、水果沙拉、一瓶葡萄酒。菜上到第二盘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吧台边上的那个男人。
没有了往日的西装革履，他简单穿着一件黑T恤，牛仔裤，很脏的球鞋，手里夹着一根香烟。这个装扮让我想到我大学时交往过的男友。他看过去和任何年轻男孩一样，直到他朝我这边转过脸来。
昏暗的灯光下，一张寂寞的脸。
你要看傻了。净荷推了推我。
嘘。我把食指放在嘴唇上。我从不吝啬我的想象，那双在我脑海里浮现过无数次的、在银行大堂里敲击着键盘的手指，此刻正夹着555香烟，潮水一样的眼睛流泻暗涌的激情。
我和净荷继续喝酒，我们又一次为了买房子争吵起来，她说，小恩，你活该流浪在外，活该没有家。在微微目眩中，我看到众人的侧目，还有她的眼泪。我知道，那是她觉得我可惜。没有什么比同情的泪水更充满哀伤。
我打了电话给维尼，让他带着他的新女友来接醉倒的净荷，自己则开始吃掉剩下的卷心菜。我想也许是厨师不小心往里放了洋葱，所以当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时，我的眼泪才会开始流——
没人来接你吗，包子姑娘。
我转过身，流泪的眼睛笑得很落拓。那天晚上，我和他坐在吧台，我们抽完了一包烟。一直到酒吧开始散场，喧嚣的音乐停止，舞池里空无一人，侍应生开始结账，换下工作服离开。
银行的工作好吗？
平淡无奇，但是可以淹没很多无助的期望。我是没法适应商业社会的人，我痛恨那种随时会背叛、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有时候我会写诗，这是我从大学一直保留下来的习惯。想无限接近诗句，在那里找到人生的不变……
只有爱和信任是永远的，但是我们得不到，所以只剩下物质和利益……
他熄灭了最后一支烟，然后拉住我的手。那一刻，我感到隐约的快乐。我想象着这个看起来有某种完美主义倾向的男人，用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把我推到冰凉的瓷砖墙上，粗暴地亲吻我的样子。我从不吝啬我的想象力。
你的眼睛真的和任何人都不同。
是的，我的上司也经常这么说。
好像被什么摧毁过，所以永远不会笑。
我们走在城市的大街上，午夜已过，月光一直流淌到他的发丝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问我为什么做广告，我说，喜欢自由，这样心里会好过一些。他轻轻笑。爱情是不是和甲方的审美一样糟糕。
审美是件无望的事，人只能以努力和挣扎满足基本的需求。在自由的王国里，我们追寻感情，却得不到感情，我们追寻爱，却注定孤独，我们追寻信仰，却只能一意孤行。因为激越，因为叛逆，丧失了和外界和平相处的能力……
还有多少沉重的灵魂收起了所有激情在这个城市栖居。
生活是自私且残缺的，偶尔流露天真，却从来没有过温暖。所以爱情是一剂对抗空洞生命的吗啡，可以让相遇重来，可以让美梦成真。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哑掉了。
“一个叉烧包一个奶黄包，谢谢。”
冬天了，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那个银行职员，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
日子很寂静，维尼和女朋友准备结婚，净荷在这个城市买下第二套房子。我还在办公室里制作一份精美的广告页，偶尔写很长很长的文字。我依然会在落地窗前张望，也许很快就会有一个男人出现，告诉我：只有爱和信任是长久的，但是我们永远得不到……
文=烟儿 | 图=Laura Makabresku | 美编=蓝蝶 | 编审=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