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一阕:母亲,我生命中的伞(作者 李文梅)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 孟郊
一、
放下母亲电话,我的心空飘起潮湿的雨。
母亲说,从电视上看到北京气温变冷了,你要多穿点衣服,自己在外自己照顾好,母亲又说了一些嘱咐的话……
我的胸中顿时涌起万千思绪,是不是母亲有了什么感应?这几天北京变天,我的风湿腿果真开始疼痛。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啊,我是一艘扬帆的船,航行天涯也划不出您牵挂的目光,我是一只振翼的风筝,翔飞万里也飞不出您思念的视线。
那句儿行千里母担忧的话真是至理明言!
我是春天来北京的,为了圆爱好文学的梦。转眼一年过去了,不由得让我想起,来时的往事……
二、
北京没有春天,这话的确不假。一天气温上升十度竟不足奇,这在我的家乡黑龙江实属罕见。来鲁迅文学院我是背着雪花启程的,火车跑了仅仅两天,就到了梧桐花开的另一天地。
我是借钱来学习的,为了圆自己多年的文学梦,到文学最高殿堂寻求真经。这种另类的举动,引起多人的不解和嘲讽,说是犯痴,这个年代金钱至上,文学早已成画贴墙,有钱不如穿几件漂亮衣服。母亲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她说,去吧,学习就会有用,家里的事有我呢!母亲的话,让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在来鲁院的前夜,我向父母告别,父亲从母亲手里接过200元钱递给我说,钱少了点,买几本书吧!我知道,这是他们辛辛苦苦卖兔子的钱。托住这沉甸甸的希望,我用心尺丈量着老人的一片真情。我只能不住地说,我一定好好学习。临走母亲追出来送我,她悄悄拽过我的手,默默塞给我100元钱说,这是给你的电话钱,常给家打个电话,别让我担心……
天空正翻飞着雪花,路灯下,母亲用手给我拍了拍身上的雪。我看见母亲的眼里全是潮湿的牵挂。一股热浪直涌心底,我的眼晴湿润了……乘上出租车,透过车窗,我看见雪中的母亲依然站在那儿向我挥着手,风掀起她的几绺白发和晶莹剔透的雪一同在飘,母亲的身影在我眼中渐渐缩小,和雪溶在一起。不顾司机惊诧的目光,我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闸门,任凭泪水肆泻。我知道,尽管我已而立之年,但在母亲的眼里,我却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如今,我在鲁院学到的许多知识,象一把开启灵感的钥匙,打开了我寻找文学梦的宝盒。我想对母亲说,您就是那装满福音口袋的精美音乐,让我的文学梦插上腾飞的翅膀。
三、
许多年来,我从没想过母亲也会老。直到我也做了母亲,看到我那二岁长着绒发的聪儿和满头白发的姥姥嘻耍,聪儿张着小手让姥姥抱,母亲抱了一会便坐下了,宝宝嚷嚷着不愿意。母亲说,聪聪乖,姥姥走不动了。我看见儿子撅着嘴仰着花蕾般的小脸不解地瞪着姥姥;我看见母亲说话的同时,满是皱纹的脸刻着岁月的沧桑;我看见一双嫩藕般的小手紧紧拽着一双布满年轮的手;看见母亲因骨质增生而疼变形的腿越加弯曲,我欲诉无言。我从没如此近地注视过母亲 ,如此深地体会母亲这么多年的艰辛,如此真切地感觉到母亲的确老了。
我看见儿子像阳光下的翠竹节节拨高,而给予我生命的母亲却在日渐衰老。我的心一阵阵痉挛,为我不能用血液换回母亲的年轻而无可奈何。
母亲,知道吗?您是我心中坚强的女神啊!在我眼里,您总是让我们在失望的时候看到希望,像一把遮雨挡风的伞。
母亲说,这辈子最大的心愿,是让六个孩子做有文化的人。父亲常说,母亲从年轻的时候就非常要强。建国初期,母亲带头参加识字班,召集青年开会学习,搞得红红火火,父亲成为团员还是母亲介绍的。在县里千人大会上,母亲发言从不用讲话稿,让众人刮目相看。
1958年,母亲毅然随父亲加入山东支边大军,坐上了北上的列车。从此,在北大荒扎根,一晃就是43年。同年和母亲一起干革命的女友秀已成为老家的资深领导,而母亲的全部只拥有了我们,她却毫无怨言。父亲视工作如生命,母亲对父亲是柔情似水的支持。
母亲的坚强让父亲时常愧疚。因为孩子多又小,母亲生孩子没法坐月子,也没有人照料,自己用围巾把头一包,和平时一样,给全家人洗衣做饭。和大家吃一样的饭,没有奶水,母亲把玉米粒嚼碎,熬成粥喂我们。母亲常说,你们身体好,和吃这些有营养的绿色食品有关系。在生三姐的第七天,母亲看她太弱,到河里捞鱼,结果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
母亲,用生命撑起我们绿色的天空。
四、
母亲有颗菩萨心肠,自从家里有了那台解放牌缝纫机,就再没停止过它的"嗒嗒"声。那些五保户老人,妈妈常年为他们缝缝补补。宁可不做自己家的活,也从不拒绝左邻右舍。从小到大,我没看过母亲和别人红过脸,总是柔声细语笑着说话。有时,父亲脾气倔惹恼了人家,母亲总会替父亲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家年年被评为五好家庭,母亲是公认的好妈妈。
年轻时母亲长得好看,会说话的眼睛总是含着笑,一对小酒窝在白净的脸上更添妩媚。刚记事时的我就喜欢她的笑,那是一种让人平静的温和,能把我一生的烦躁熄灭。
小时候,最盼望过年。因为过年能吃好东西还能穿新衣。我却从没见过母亲穿新衣,不懂事的我,问她为什么,母亲说她不喜欢,当时,我还挺奇怪,现在想想真是不应该。那时,全家九口人靠父亲42元工资,连口粮都不够,我们又都上学,父母一门心思地想,只要孩子们愿意学习,就是要饭也要供到底。母亲在家没日没夜的操劳,还常常为了贴补家用到队里寻些事做。她还喂养了几头猪和一大群鸡、鸭、鹅。母亲常常是走着吃饭,坐着睡觉。
母亲的忍耐让我不知道她也会得病,直到有一天母亲手捂肚子蹲在地上,满脸流汗,第一次让我喊大夫。那位曹大夫看了后,哽咽地对母亲说,大嫂,你不要命了,我从没见过痛成这样竟不吭一声的病人,你这病……母亲制止了他说下去,指了指我们,没说话。曹大夫点了点头说,身体要紧哪!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你们。从此,曹大夫成了我们家的保健医生,配一些不用花钱的草药,小病小灾也就过去了。
五、
母亲常对我们说,热爱集体,多给同学爱心,好人终有好报,母亲这么说也这么做。
我清楚地记得,1982年麦收季节,暴雨使黑龙江垦区成为一片汪洋。人们自发地组成各种抢收小分队,参加义务收割小麦,母亲更是义不容辞。她含着泪说,太可惜了,那是一年的口粮啊!天不亮她就起床,做好一天的饭,安顿好爷爷,叮嘱我和小弟喂猪喂鸭,在家学习。然后便拎着饭盒、提着镰刀走出家门,她说早去一会儿,多收一把粮食,就少饿一顿。
那年我12岁,和小弟商量应该让母亲吃点热呼午饭,便做了一碗土豆汤,烙了几张饼,给母亲送去。走上通往小麦地的路,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除了垫起的工路没水外,路旁的庄稼全部淹没,金黄的小麦躺在水里象受伤的士兵站不起来,让人不忍看。齐腰深的水使麦地里的人都成了半截人,人们不说话,都忙着抡收小麦,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抽泣声。
我把饭盒举得高高,找了很久,才看见正站在水中捞麦的母亲,她正一下一下挥刀割着麦子。有人喊了一声,"张洪英,你老闺女来了",母亲抬起头,我看见母亲的眼睛是肿着的。我把饭递过去说,妈,吃点热呼的。我本想母亲一定会夸我几句,她却只是淡淡说了句,我闺女长大了。母亲把饭让给了一位没带饭的阿姨吃了。我没有回去,跟着捞麦。她割,我往道上抱。水漫过了胸口,我有些害怕,但瞥见目光坚定的母亲,弱小的身体仿佛充满了力量。
六、
一年又一年,天冷的时候,母亲早已做好越冬的棉衣;天热的日子,解暑的绿茶随时可以端起;病痛的时候,母亲焦灼地守候,端水递药爱语安抚;疲惫的时刻,母亲陪坐一旁,一碗冒热气的鸡蛋汤和油炸的馒头片正飘着香……
我上初二那年的"六一"儿童节,学校要求我们武术队统一服装。我知道家里的条件,把衣裤借好,唯独鞋没借着。回到家里,我堵气的沉默没能逃过母亲的眼睛,她把一切问清以后,拍了拍我的头温和地说,别生气了,明天妈一定让你穿上新鞋。
油灯下,看见母亲找出很多做衣服的剩布,又用面打了一碗浆糊,做了一块袼褙放在了炕上……一阵阵公鸡啼鸣声,把我从梦中叫醒。屋里挺亮,睁开惺忪的眼睛,我看见我的母亲屈腿坐在炕上,戴着一付老花镜,一手拿只鞋,另一手拿根针,并不时地把针插在头发里蹭两下,又一下一下地纳起来,她是那么专注,一缕白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她竟顾不上撩起来。面前的炕桌上摆了一只做成的鞋,和一些针线袼褙头儿……
这是一幅多么美的慈母图啊!它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我的热泪夺眶而出,母亲竟然一夜没睡,为了女儿穿上新鞋。泪水中,我看见母亲用嘴贴近鞋背,咬断了线头。她把两只鞋比了比,笑了。母亲悄悄把鞋放在了我枕头旁。我从含泪的眼缝看见这双黑条绒鞋头上各绣了一朵梅花和一只漂亮的蝴蝶。
七、
记忆的片断如汩汩的溪水,在我脑海流淌。岁月的风铃像首首美秒的歌,在我记忆中划过。
我不知采撷哪几曲才能表达我对母亲的感激。母亲用爱心撑起我人生遮荫的伞,在我流浪的日子,知道手握钥匙,寻找回家的门。
我知道 ,千里之外的母亲,正在默数我的归期。她会时常站在家门口那棵柳树下,手搭额头向远方眺望,希望出现奇迹:女儿突然笑呤吟地说,我回来了……
新年的钟声就要敲响,在北京流浪的我,就要回自己的勃利县看望我那已年过半百的父母,在北京的飘雪的街头,我仿佛又看见了雪中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