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爱我的奶奶

致最爱我的奶奶

我七个月大的时候，我妈怀了我弟弟，我就被送到了奶奶屋里。记忆的最深处，还有奶奶嚼烂了送到我嘴里的油条味儿。

人笑说，有奶便是娘，我吃奶奶的奶，流她身上的血，奶奶亦是我的娘。

年前我去看她，她伸出一只手得意地在我眼前晃晃：“我还活五年，多一年也不活,我还要供皓皓吃五年鸡蛋哩。”

奶奶没说大话，她身体好，除了年纪大了腿脚不大利索外几乎不生病，她每天围着她养的鸡、狗转悠，少与人交际，不串门不遛弯，每日大门紧闭，只与她的鸡、狗自成一世界。

你来看她时，她很高兴，到里间屋里，拾放在床下面的鸡蛋。她的鸡蛋与众不同，谁的鸡蛋也没有她的好，她信誓旦旦地跟我讲，每天吃两个啥毛病都不长。若去得勤了，她就不高兴了，抱怨你没事跑来干啥，鸡蛋还没攒出来。最好是两周一次才最符合她的期许。有时一个月两个月没去，她就要托嫂子带话给我，让我回去拿鸡蛋。

我从没有按她期许的时间去过。心血来潮了就去走一趟，忙了就记不起来了，直到她托人找我，我才猛然发现有几个月没去了。

奶奶是个心里有爱的人。她的爱给了很多人。小时候趁我上学不在，奶奶就收拾好她的小包袱，步行几公里，去她娘家照看她亲娘。我不乐意她去，觉得她的任务就是照顾我，我才是最重要。

倘若回家发现她走了，我总要闹一场，朝我妈嚷嚷：“谁让她走的，你有没有跟她说我不让吗？”

我妈总要呵斥我一句：“那是你奶奶亲娘哩，你还能不让人照顾亲娘?”

我妈说话的语气有些讥讽，我潜意识的感觉到不让人照顾亲娘是件很可笑的事。现在想来，是奶奶给我上了孝道的第一课。

老姥娘没了以后，奶奶回娘家的脚步依然没有停止。老姥娘还给奶奶留了个打光棍的弟弟——我小舅姥爷。我小舅姥爷这个懒啊这个邋遢啊，四肢健全的一大老爷们还得我奶奶不定时背着小包袱去给他做吃做喝打扫卫生。我爸不乐意了，喊我奶回来，我奶就带着我小舅姥爷回来了。

我爸把小舅姥爷安排在厂里看门，几十年里，我奶除了给我给我弟给我俩的孩子养小鸡下蛋外，还要给她的小弟送菜饼、窝头、水果一系列降压的东西。我嫌我奶奶累，80多了自个都顾不过来，还顾别人？私下抱怨给爸妈听，他俩倒一点没理解亲孙女疼亲奶奶的心情，道我：“那是人亲弟弟，你还能管着人照顾自个弟弟？”我见没人应声我的话，想想我弟要是个光棍儿，我也得管他啊。就随她去了。奶奶一直照顾到小舅姥爷去世。

那天，这最爱我的人躺在床上一脸安详。都说人死了脸会变得很可怕，我奶奶倒比平日里看起来白净秀气，皱纹都舒展开来，没了假牙的嘴嘬成一个圆形，下巴凹得很深，竟是月亮婆婆的模样。多好的一个人啊，来看她的亲戚街坊感叹，一辈子不容易，楞没留个愁脸哩。

养我长大，供我儿吃蛋的奶奶，如今变成一盒灰，深埋地下。她的孩子再见不到她，她的孙子孙女再见不到她，她的鸡蛋的滋味那小小的曾孙儿们不出一年就会不记得了。她养儿，儿又生儿，又养孙儿，孙儿又生孙，她竟是个老油灯，耗尽最后一点灯芯。

奶奶弥留之前，我去看她，她见我来了，伸出左手，微握，拇指靠近食指，做酒杯状。大娘以为她要吃饭，只有我知道她是要我拿鸡蛋。人说乌鸦反哺，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我一日也未曾反哺，深受着奶奶的厚养，良心竟不如一只鸟！

子欲养而亲不待，总认为她会一直在那个小院里等我，我可以随时回，她都在。直到丧礼办完了我都有一种错觉，没的是别人的奶奶，我奶奶还在家，活着。等各自回了家，躺在床上，想着想着才意识到，是我的奶奶没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摄影  旅途）

作者简介：赵姗，就职于广饶县广饶街道乐安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