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进拴原创】吃面条
郭进拴,现为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平顶山分会会长,平顶山学院客座教授。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已出版《湛河大决战》《磊裕烽火》《美女山,美人河》《六十岁说》《童趣儿》《人间真情》《命运》《我的鳌头》《观音菩萨传》等五十六部。多篇作品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文艺报》发表并获奖。
【郭进拴原创】吃面条
曾几何时,家乡的变化日新月异,幼时的回忆留在心底,城市的灯红酒绿迷乱了曾经清澈的眸子,社会的浮华背后沉淀了几多感慨辛酸,渐渐地,我们破壳成长,挥手作别故乡,无论是衣食住行,抑或是人际交往,都已不再是儿时那简单的回忆,但总有一种力量让人热泪盈眶,总有一种味道让人念念不忘,这就是朴素的故乡情怀,在开满油菜花的乡间小道上,在夕阳西下的黄昏余晖里,在人来人往的市井小镇中,更在那香甜可口的家乡饭菜里!
彼时年幼,我们乡土子弟对生活的追求和希望已不仅仅满足于饮食上的足额供给,但当时经济着实拮据,因此,红薯在很长的一段童年回忆里,都占据着很大的比重,充当着重要的角色,可以切成片煮着吃,可以烤着吃,更可以用片红薯专用的一种农具,大概叫报子,刮成片,洒在广阔的田地里,待到日晒风吹三五日之后,变成了甘脆可口的红薯片,既可以干吃,又可以拿到大队的磨坊磨成红薯面粉,我的最爱莫过于用这纯天然,绿色无公害的食材做的手擀面了。
眼巴巴看着母亲用瓢在面缸中盛满两三下,倒于面盆中,勾兑少许热水,然后揉成圆圆的面团子,还要加入适当比例的佐料,碱是骨头,盐是筋,这样做出来才吃着筋道,不一会儿,那圆润的面团在母亲的手下,就被擀成了很薄很薄的面片,再提起菜刀,在一阵轻快明了的厨房协奏曲之后,呈现在眼前的就是整整齐齐,宽窄有序的红薯面条了,此时,我早已经把锅里的水烧开的呼呼作响,将葱姜蒜盐和辣子捣碎在蒜臼里,将淘好洗净的野菜码好,等着下锅。
少时,将面条逐一散入锅中,用筷子飞快的搅拌一下,大火煮,待到水蒸气将锅盖向上推几番之后,点两次水,就可以起锅了。一碗热腾腾的红薯捞面条,伴着绿色的野菜,看起来无比动人,再将早前准备好的调料浇在上面,配之以农家自己酿制的柿子醋,吃起来酸辣可口,回味无穷!
红薯磨成红薯粉之后,色泽浑厚,与小麦的面粉极容易区别开来,而且更带了一种甜丝丝的味道,使得3月不知肉味,做法极为简单却蕴含着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小时候,母亲总是会变着花样的做出许多好吃的,让我和姐姐、妹妹、弟弟们馋嘴不已,虽然食材是那么单一和乡土,但满满的都是爱和回忆!
面条是我们汝州鳌头人的主要食品。一般人家每天都至少要吃一顿面条。我小的时候,村子里衡量人家富不富裕,有一个标准,是看他一天能吃几顿面条,凡一天能吃上两顿面条的,都可被称为富人。我母亲就常羡慕地指着别人家的院门对我说:你看看人家多富,一天都能吃两顿面条!
我们鳌头人对面条的迷恋达到了其他人很难理解的程度。像我,如果连续几天吃不上面条,就会急得抓耳挠腮。在我的家乡流传着这样一则笑话,说是有一个婴儿,在妈妈肚子里看见妈妈天天吃面条,知道了面条好吃,妈妈生他那天,遇到了难产,被折磨得哭喊连天,可就是生不下来,这时候奶奶急了,在一旁抱怨儿媳道:面条都做好了,还不再使点儿劲?!这话让婴儿听到了,以为是叫他吃面条哩,肩膀一缩,哧溜一下就钻出了妈妈的肚子……
其实在中国,爱吃面条的可不止河南人,我知道陕西人、山西人、甘肃人、青海人等黄河流域及黄河以北地域的人,也都喜欢吃面条。南方人多把面条作为一种辅食,其实南方的米粉、米线和河粉,也与面条类似。可以说,在中国,很少有完全没吃过面条的人。全国各地都有自己的面条种类,像河南的烩面、陕西的油泼面、山西的刀削面、兰州的拉面、上海的阳春面、杭州的葱油拌面、镇江的锅盖面、济南的打卤面、北京的炸酱面、四川的担担面、武汉的热干面、香港的虾子面、台湾的担仔面、新疆的拉条子等等。如今,中国的面条已有500多个种类。据不完全统计,现在中国习惯吃面条的人约有8亿。
关于面条的起源国,前些年在世界上却争论不断。意大利人说是他们发明的,阿拉伯人也说是他们发明的。我们中国人拿出关于面条的文字记载让他们看,意大利人拿出他们关于面条的壁画照片让我们看。还好,2002年10月中旬,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叶茂林带领工作人员在青海省民和县喇家新石器遗址上,发现了一个倒扣着的碗,揭开碗,在碗形泥土的顶端,也就是原碗的底部位置上,躺着一团鲜黄色的线状物,外表形似我们今天吃的拉面,经鉴定,这是小米粉做的面条。喇家毁于一场地震,这碗来不及吃下的面条被密封在地下,直到4000年后才重见天日。这碗面条,为中国人赢得了面条发明者的殊荣。此后,英国《自然》杂志发表了题为《中国新石器晚期的小米面条》的论文,到此,关于面条发明权的争论才算告终。
面条这种食品不仅做起来简便,营养丰富,而且有一些种类还被演绎成故事,被赋予了人文内涵,比如长寿面。传说汉武帝时,有一天议完朝政,君臣开始闲谈长寿之事,有人说脸长可以长寿,有人说人中长可以长寿,有人说耳垂长可以长寿,君臣们的议论传到民间,逐渐变样,把脸换成了面,说成面长可以长寿,人们为图吉祥,为求长寿,就渐渐形成了在生日这天吃面的风俗,而且这天的面条要擀切得越长越好,以面长寓意寿长。
又比如陕西岐山的臊子面。传说有一个父母双亡的穷书生,由哥嫂抚养,嫂子不仅面条做得好,而且卤打得好,为了让小叔子读好书求功名,嫂子为他打的卤中有肉有菜,唇齿留香,后来小叔子果然成了举人,嫂子做的这种面就被誉为“嫂子面”。有人听说了“嫂子面”的做法后,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也能考取功名,便仿制这种面,但孩子却累累落榜,弄得又羞又愧,所以这面便又称“臊子面”。
再如三鲜伊面。传说伊尹的母亲常年卧病,伊尹特意用鸡蛋和面,揉擀切条之后,先蒸熟,后油煎,这样即使他不在家,母亲也能很方便地吃面,而且久放不腐。吃面时浇的汤是用鸡、猪骨头和海鲜炖制而成的。伊尹母亲在儿子的悉心照料下身体康复,所以这种面又叫“孝子面”。三鲜伊面的做法和今天的方便面的做法很相似。
面条的演化历史给了我们三点启示:其一,一个民族的主要吃食都不是在短时间内偶然出现的,而是这个民族在长期的生存过程中逐渐创造出来的,有无数人参与其中。我们今天在享受每一种祖先传下来的美食时,应对前人充满感恩之心。其二,一种吃食所普及地域的广度,是和创造者的经济与文化影响力相关的。我们中华民族创造的面条之所以能传至意大利和日本、朝鲜,扩展至欧洲和阿拉伯世界,是因为我们民族的经济文化影响力曾经很大,我们民族曾为很多国家的人所仰视。美国的麦当劳快餐今天能在全世界开连锁店,也是这个原因。其三,一种吃食、一种吃法一旦在某一地域行成习惯和传统,便会对该地域人民的生理和心理产生很大影响,它会和人们对该地域的爱及对该地域人的爱交汇在一起,成为乡情、民族情的一种重要成分,成为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的内容。面条很容易把河南人聚拢在一起,中餐很容易把中国人聚紧在一起。
记得我第一次吃面条,是在一九六六年夏天,此时正是神州大地轰轰烈烈的“文革”运动席卷全国的开启之年。我家当时所在的伊川县白沙公社首次引进小麦良种到我们焦沟村,成了当时村里引人注目的新生事物。此前,只伺弄过玉米和红薯等粮食作物的社员们,无不带着期盼的眼神,天天守望着地里绿油油的麦苗,巴不得那甜甜的麦苗一夜之间长出金灿灿的麦穗和诱人口谗的面条来。
这年端阳节之后,生产队给我家分了五斤小麦。苦于当时农村没有面条加工厂,无奈之下,母亲只好将淘洗干净的小麦泡在小木盆里,用小石磨推磨成浆粑,然后放在开水锅里煮食。接过母亲为我舀满的一碗麦糊汤,不知是从未吃过面条,还是第一次尝到麦粥的缘故,反正我认为那次吃的就是面条,当时觉得嘴里特别的甘甜和清香。
一九六七年暑假的一天,我冒着盛夏如火的骄阳,照例从和尚山拾柴回家。临到家门口时,母亲连走带跑上前扶我放下肩上的一挑柴禾,一边充满无限疼爱的语气对我说:“拴娃,快去洗脸把汗擦哒,娘今天给你弄好东西吃。”
听罢,我顿时精神一振,忘记了刚才的困乏与疲劳,睁大两眼仰望着母亲,迫不急待地问“娘呀!您给我做啥子好吃的?”
“面条!”母亲布满皱纹的脸庞带着慈祥的微笑,用她那长满干茧的粗糙的右手,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脑顶回答道。
我至今清楚地记得,那年是我们村里有史以来第一次安装面条机器和村民家家户户第一次吃上面条。我还记得,我那年那月那天在家吃的那碗面条,表层是母亲用瘦腊肉和酸菜丝炒的配菜,在配菜下面还有两个煎鸡蛋,除了这两样,面条只有浅浅的小半碗。而当时那面条,因小麦脱麸技术和面条生产工艺落后,那面条既粗且黑,简直就是和着麦麸做成的,质量极差,一下锅就断节糊汤。因此,村里人无不戏称之为“寸金面”和“糊汤面”;可那时却是我所已吃过的食物中最稀奇珍贵的可口美食。
在此后的十年里,由于生活物资仍然很匮乏,吃面条,尤其是吃上白面条,仍是农村人的一大侈奢欲望。但每年我过生日和周末离校回家背粮饭,或者碰到家里来了客人,母亲宁可自己不尝一口,也要设法为我准备一碗香喷喷的白面条。
为吃面条,我曾多次“顶撞”过母亲。原因很简单,母亲希望用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疼爱,让我感受到我自幼失去父爱后的家庭温馨与温暖;而我常常希望与母亲一起分食难得的一碗面条。一阵你推我让之间,我和母亲为推让那碗面条而喧染在满屋子里的清香与快乐氛围,散发出浓浓亲情并滋润着各自的心田。
而今,在市场经济的催生下,面条已由那时的稀罕之物,演变成花样繁多的“名门望族”。其质量从标准粉到上白粉、精面粉、增白粉、鸡蛋粉、磨芋粉等面条应有尽有;规格上有宽刀、中刀、细刀和龙须刀之分;味道上以麻辣为主体;食法亦有肉丝面、鸡杂面、炸浆面、热炒面、凉拌面、煎蛋面、热干面、生日面、方便面、肥肠汤面、荷包蛋面、鸡肉汤面、牛肉汤面、猪肝汤面之别,真可谓花样百出,风味万千。
然而,在母亲离开我们全家的十三年里,尽管现在生活水平比从前好了百倍,我也试图在这些吃法中,努力寻找当初喝着“麦粥比蜜甜”的滋味,但却怎么也品味不出那时吃面条时奇妙而美好的感受。但我却从中品味出了人间真谛:那就是没有任何珍贵的食品比温馨的家庭更有滋味,也没有任何佳肴能够比亲情更香更甜蜜。
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故乡的面貌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惘,仿佛雾里的挥手别离。而故乡的那碗面却是一种家乡精神的浓缩,让我在无尽的未来征程中,不时想起,念起,给我动力,伴我前行,走过一个个新的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