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吴国娟：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 开普饭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吴国娟

一代旷世才华的女子遇到懂得自己的男人，可以倾心付出所有，成就一个倾城之恋。即使爱情背叛，还是一往无前地痴情，只是因为世界上懂得自己的只有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充盈了旷世寂寞的女子的内心，所以可以一再地宽容男人的背叛，所以慈悲。

张爱玲只因胡兰成的懂得，所以即使是面对他的背叛也终能慈悲；

芸芸众生之一的我们是不是可以因为懂得这个不很理想太多悲苦的尘世而多生几分仁爱之心，慈悲之怀？

那天，先生因下楼梯时将脚扭伤需去医院拍片，我陪同一起。对医院我没有太深的印象，好像除了分娩与体检外没怎么打过交道。这次去了，我怎么突然感觉到这里真不是个好地方，这里的就医者几乎全一副苦相，而大夫倒不至于苦相可也至于面无表情，怪不得人说：“这辈子不与医院、法院打交道就是万幸了。”绝对不打交道不太可能，但既然知道了就努力安顿好自己的身心尽量少与它们打交道吧。

先生在旁边等着，我得先去排队挂号。我前头有十来个人，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暗自打量起他们来：他约六十岁左右，穿一身劣质且显得脏了的淡灰色家居服，像是住院的样子。他杵着双拐，一挪一挪地行进。旁边一少年应该是他儿子，和他一样黑瘦，神情木然地敷衍着搀扶着他的父亲。这位父亲可能是在外打工时不小心伤着了腿，本想辛苦赚点血汗钱，可这钱没赚到还得倒贴医药费，自己受到这点疼痛就不说了，一辈子了，这点痛就忽略不计吧。儿子本来可以跟伙计们在这么热的天气下河耍耍水凉快凉快或躺在树荫下玩玩游戏聊个天，这会儿却不得已地被跟到这鬼地方。

一位身材中等微胖的妇女怀中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估计是后脑勺碰破了，缠着纱布，隐约有血的颜色渗出来。哦，可怜的宝贝，这刚从妈妈肚子里出来多久呀你就受这样重的伤，你怎么破了的？你缝针了吗？你疼得厉害吧？你是不是已经感觉到这世界的不友好了呢？快到我了，前面是一位五十多岁的阿姨，不知道具体什么事儿，反正她显得很委屈很恼火，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你们就不说……”终于到我了，交钱，领号，找科室，问大夫，再排队，再交钱，拍片，再问大夫，还好，不算要紧，两处小骨裂，回家躺着养吧，下周一复查……走出门诊大楼，还没出医院大门，我先深呼吸一口，“惹不起你我尽量躲着你吧！”我心里向它妥协。

回的路上，眼前似乎还有那一张张苦脸晃动：或痛苦，或焦苦，或悲苦，或……我想起了现任台湾阳明医学院教授的散文家张晓风女士，想起了她在《肉体有千万种受难的形态》一文中满怀悲悯的提醒“在这一桩桩病情申诉里面，充满了肉体无辜的冤情，医生有时也是法官吧。某妻子的肺癌，是一部他丈夫的抽烟史；某位父亲的十二指肠溃疡，是缘于独子的一场车祸。他们来看病，其实也是来看他们生命里的悲情。诊疗室有如神父据守的神龛，可以听尽天下苍生的谶语和申诉。‘因此，医生啊，能否让自己的语言再精致一点，再丰富一点，再准确一点，再推敲仔细一点——要知道，你和病人共同形容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啊！’”但愿更多的大夫能看到或听到更懂得做到这份悲情的提醒!但愿那一张张苦脸能因此而少一点痛楚！

还有一件事:一个傍晚，我在回家的路上准备顺便买点明天的菜。经过一个路口，有三四个菜农还在守着面前的一小摊菜蔬在继续等待，我在一堆豆角前蹲了下来。主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周围的两三个妇人都积极地张罗着“买点黄瓜吧……”“茄子，便宜卖了啊！”他没有张罗，估计这也是男女之别吧。见我蹲到他的豆角前，他开口了: “自己种的吃不了拿出来卖了，我着急回，两块钱都给你吧！”我看了一下，还挺不少的，觉得自己赚了，赶紧伸手和他一起将它们一股脑全装进塑料袋。他接过我手里的两张一元纸钞，轻松地扑扑衣角的灰： “终于能回了，老婆子在家肯定着急了。”他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跟我们分享他完成任务的轻松愉悦。

回到家，往篓子里倒时我才在灯光的帮助下发现这一堆菜里头良莠不齐，甚至是莠大于良啊！我有点被骗的愤怒！不对，自己还是不亏，他还是没占我便宜：买种，播种，浇水，施肥，松土，摘下来，骑车带过来，等到天黑，他为这堆豆角付出的心血远远大于两元钱啊！我从小和父母兄妹种过豆角，不说别的，单就是大伏天钻在扎人的豆角架里一根一根摘豆角就不是好滋味啊！如今大了，在城里安了家做农活少了，但记忆中那一幕幕田园生活还是艰辛多于乐趣的！他守到天黑才卖完了要卖的菜，尽管算是贱卖，但他还是很满足，他终于可以回家了，他牵挂着在家牵挂他的老婆子。我想起了一直住在村里现在还住在村里的爹娘，想起了现在还种些地的年已过六十的爹娘，想到爹也有将吃不完的菜卖到市场的时候，想到娘也有在家等着爹平安早早归的渴盼……一滴苦涩的泪滚落在这堆贱买的豆角上，碎成几半。此刻，我只希望那位老汉已经平安到家，只希望他老两口正在灯下一起吃着还没凉了还有余温的晚饭。

看看这世间，凉薄分明多于温暖。只想祈愿人心多一份懂得，祈愿情怀多一份慈悲，祈愿这苦难过多的世间能多几分因懂得而生的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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