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推荐┃周航:狗的眼泪

周航:狗的眼泪(外四篇)

世上有什么花比泪花更哀绝?如果那是伤心欲绝的花的盛开,那么宁可春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世上又有什么比泪滴更沉重?滴了也就滴了,最难过的是,蓄满双眼却不见一滴坠落。眼里犹如整个大海在翻涌。

这是我听来的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狗的眼泪和吃狗肉的故事。

那是在一个饥饿泛滥成灾的岁月。主人家养有一只母狗,母狗不知何时怀孕了,不久产下一窝崽——四只可爱的小狗。

主人没有能力给母狗更多的东西吃,母狗就到处觅食来喂养自己的孩子。

眼见小狗一天天地长大了。

主人家有三个孩子。可是主人再怎么辛苦,三个节节高的孩子仍是吃不饱,几乎天天挨着饿。瘦骨伶仃的样子,着实令父母心疼。

终于到了实在熬不下去的日子。于是,主人就把目光瞄向了四只可爱的小狗身上。

第一只小狗被主人杀了。

三个孩子都亲眼看着小狗被杀。孩子们吞着口水,他们看到了小狗身上可吃的肉。不过,他们也看到了狗妈妈在一旁默默地……眼里蓄满了泪,就像盛开的一团潮润的花,但始终没有凋零。

第二只、第三只小狗也都被主人杀了。

第三只小狗被杀的时候,狗妈妈再也听不下去自己孩子被杀时的惨叫声,眼里再次含满泪水,无奈而绝望地向贫瘠的田野狂奔而去。不知道,这次狗妈妈的泪水有没有滴落,只听见弯弯曲曲的田塍上洒落下一路的哀鸣。

第四只小狗最终也难逃被杀的命运。

狗妈妈这次却没有离开,似乎在告别她最后一个孩子后就不会有哀伤。

然而,在最后一只小狗被杀的过程中,狗妈妈的双眼里仍然蓄满了泪水。只需睫毛一闪,就要决堤的泪水。

年幼的三个孩子看着这一切。他们还分明看到狗妈妈对主人没有怨恨的凄切。在饥饿的年代,三个孩子似乎感觉到了狗的眼泪和人的眼泪的同一性,他们还感受到了狗妈妈与他们自己妈妈母爱的同一性。

第四只小狗的肉,三个孩子再也吃不下去了。

三个孩子一个个长大成人。

后来的岁月,无论在何时何时,据说,他们再也没有吃过狗肉。

他们的心,曾经被狗妈妈的泪水洗涤过几次。

2016年2月16日夜   于重庆涪陵

鸟巢

有暖就有冷,有春就有冬,有花就有谢。有鸟一定会有巢。

我能否不再去讨厌寒冬?能否不再去伤感水瘦山寒和万木萧条?寒冬会有雪,有雪的日子会让感动漫天飞舞。严寒的日子,会让家更温暖,会让双臂抱得更紧。

冬天是今生不灭的童话。

冬天有鸟儿飞过。

千山鸟飞绝?不。冬天还有卖火柴的小女孩吗?或许还有吧。冬天寒号鸟还在叫着“明天就垒窝”吗?

冬天到来之前,大雁南飞。

可是,冬天的天空,仍有鸟儿飞过!鸟儿在心头飞过。

把天空望成了一幅水墨画,中国的写意画,在抬头的时候。一只鸟儿,又一只鸟儿,飞过,透过我黑白的眼睛。天空白的,水白的,山和鸟儿黑的,睫毛蘸着泪水刷几下,画就铺展开来。

画中,一只乌鸦,一只麻雀,或者一只喜雀,飞过。就像眼睛的一眨,就像心脏的一跳,画,就动了,就活了。

鸟儿飞着,飞着,朝着一个方向。因为它们在冬天里,总把岁月总结在一个又一个的枝丫上。

抬头仰望天空,树枝将天空画成了不规则的网格,于是,树林成了天空的巢。

山河将大地画成了不规则的网格,于是,大地成了雪花的巢。

鸟儿将阳光一枚枚衔来,筑在枝丫间,于是,那里成了鸟儿飞往的方向。

2016年2月7日除夕  于湖北咸宁

残  荷

当我的双眼,想将你挽留下来的一瞬间,我的心,有种莫名的痛,隐隐的。

谁不知道,你年轻时的风采与神韵!那,不只是青春的艳丽,更有古诗的蕴含。古往今来,当你风头正盛之时,多少文人墨客,无不对你从头到脚地品味!我当然知道,他们发出的,是由衷的赞美。

可是,眼前的你啊!我真的不忍心,用残枝败叶、枯朽无声去形容你。因为,当我默默凝视你,我心潮汹涌!我想到了自己,想到了——人,想到了——人生。

残荷!我要说,我想说,你或许成就了自己的精神,你是另一种人生。你明明昭示了,人生的另一种境地与境界。你,无语地承受着现实。那是因为,你也无悔地青春过。你,也爱过阳光,沐过雨露,也经历过花期与果实。也许,你是在休息与沉思吧。可你,终于成熟了。你已不在乎青春艳丽的外表,因为,你穷尽毕生韶华,凝就一种深沉。那泥中浑圆白嫩的藕,肯定是你思想的结晶。你,是在生长着,又一双青春的手臂。你,更为踏实,你拥抱了泥土与大地。你是要把属于自己的无悔人生,与永不磨灭的希望,再次深情地——握紧!你,肯定是,在酝酿着又一次的拔节,与绽放!

残荷,凝视着你,我与你心心相印了。我隐隐的痛,一如你的人生历程,洗尽铅华,化作丝丝欣慰。

2008年10月23日  于北师大

不一样的月亮

十五的夜晚,月亮冷峻地俯视着人间,听着人们对他讲的话——

一个商人遥望它感叹万分:“月啊,是谁铸造出你这样一枚世间最大的银币!你放出的异彩,多少世人为你所诱惑呀!”

一个诗人对它神伤起来:“月啊,你放出的光芒是最神圣的爱情,有多少才子佳人因你而幽情万种!”

一个士兵抱着吉它在月光下边奏边吟:“月啊,你是多么的亮!你是不是特别宠幸我这身橄榄绿?我的故乡也有此刻的光芒吗?”

一个工人望了几次壁钟,跑出车间埋怨:“月啊,你快些变红吧,好让我早点下班。”

可是,月亮一直板着如冰的面孔,继续它的行程。

一个孩子临窗而望,心怀祈祷:“月啊,您真薄呵!是谁将你磨得那么锋利那般光亮?我睡后,请您千万不要割我的小耳朵瓣。”

月亮听了孩子的话,停下脚步,望着孩子,慈祥地笑了:

“孩子,别怕!月亮不是坏伙伴。快快睡吧,瞧那些辛勤劳作了一天的人们,睡得多么香!”

1992年8月11日   于湖北咸宁

蚊子与飞蛾

黑夜降临。一只蚊子和一只飞蛾匆匆地飞向亮光的窗户。他们在窗前相遇,蚊子先打招呼:

“喂!飞蛾大哥,你早啊。”

“哦?是蚊子小弟!不早啦。你不是也一样吗?”

蚊子感叹:“咱们都有一颗寻求光明的心。瞧!屋内的灯光真辉煌啊。”

“是啊”,飞蛾热烈地说,“我热爱光明胜过热爱自己的生命。”

这时候,蚊子瞥见主人光着膀子进了房间,就摇着尖嘴巴催飞蛾:

“飞蛾大哥,我们进去吧,时间可是生命。”

飞蛾振奋起来,朝着热辣辣的灯泡扑了过去。蚊子也放轻手脚,鬼头鬼脑地朝主人背后飞去。

飞蛾一次一次地扑向灯泡,烫得焦头烂额,终于受了重伤,坠落在地。

蚊子靠近主人,呐喊着杀向主人。

主人一巴掌,蚊子猝不及防,断手断脚地跌落到地上,恰好离飞蛾不远。此时,蚊子看见了飞蛾,奄奄一息地说:“咱们要为寻求光明而献身了。”

飞蛾自豪地回答:“对!为了光明,我就是死,也在所不惜。”

说完,蚊子和飞蛾都死了。

蚊子真是为了寻求光明吗?

飞蛾也是的吗?也许,飞蛾是的。但,整个白天它又到哪儿去了呢?

1992年7月30日   于湖北咸宁

周航,文学博士后,弗吉尼亚大学英语系访问学者,长江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从事教学和学术研究之余,近年来还在《人民文学》《文艺报》《花城》《江南》《长江文艺》《长城》《星星诗刊》《诗潮》《江南诗》《文学港》《草原》《北方文学》等刊物上发表作品和评论文章。出版散文集1部、诗集2部,学术专著2部,译著1部。鲁迅文学院第26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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