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好处
沉 默 的 好 处
作者：
窦小四
我总觉得我这个人命里总是宽绰。
2001年的时候，我十分意外地得到了一个索尼的随身听，在那个物质还不很宽裕的年代，对于一个乡村中学里的一个乡下丫头，一个日本产的随身听，可是个稀奇玩意，又正好有上大学的姐姐从兰州买回来的《疯狂英语》的精装版的籍，自带磁带。
我这个人也很大方，身边的人，家里人，同学，谁喜欢听就可以拿去听，也就在那个时候，我不但学会了很多外语歌曲，也十分及时地纠正了我的英语发音。
可是，好景不长，没多久的一天，在随身听里的原装电池耗尽了电量，而我去找和随身听一起得了的备用电池的时候，却发现那两节南孚电池不翼而飞了。
那时候，村里的电池里，多是些劣质的，南孚电池还没有普及，我着急生气的像一只焦躁的小狗，在略微分析了一下之后，我判定，肯定是我最小的弟弟拿去玩了，因为，大的孩子拿它没用，也没什么好玩。
于是，我立刻找到了弟弟，那时候，他还不到六岁，在他来到我的面前之后，我立刻厉声讯问他：“把那两节上面有金绿色纹路的小黑东西弄哪儿去了？”
小弟弟的眼睛很大，很大眼睛的小弟弟摇摇头，说：“我不知道。”然后他很温顺地低下了头。
他那一低头，让本来心浮气躁的我更认定了是他玩耍弄丢了无疑，我于是更加严厉了：“说，是不是丢炕眼里了？”因为，我在家里整个找了，都再也没有找到。
再抬起头，摇头的时候，我看到小弟弟大大的眼睛里，眼泪在打着旋儿。小小孩童，在用了他全部的小小力气，再强忍着不要让眼泪掉下来。
我有些不忍心了，便不再质问。
就又去找，竟然就在摆钟的大肚子里找到了，原来，因为觉得太珍贵，我是自己把它们装在了一个小盒子里，藏在了摆钟的肚腹里了。
在找到的那一刻，我的内心里十分刺痛，我十分愧疚，我觉得我对不起我的小小的弟弟，已经长大了的我，竟然就以一个大人的刚愎的心怀疑了他并且那样两次严厉的质问了他，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我的心里就觉得难受，却又无从说起。我只是庆幸，我只问了两次，便不再质问便又去重新寻找了，不然，他小小的心灵，得受到多么大的伤害。
我的小弟弟知不知道呢？在他后来很多次的朝我要钱的时候，我从来都给他多给一些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的弟弟，我爱他，那里面其实还掺杂着这件十几年前的一件事情里，我对他的愧疚。
我真的很庆幸，我只质问了两次便停了下来，如果更完美一些，我应该从头至尾都保持沉默，一直找，如果实在找不到就算了，也或者，我压根打心底里就不该怀疑他，丢了就丢了，身外之物，来去自如，有什么好可惜？我却偏偏因为它而给别人和我，都留下了抹不去的伤痕。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了沉默的好处。
后来，没几年，我上了大学。
有一天，有一个亲友打电话给我，说让我在兰州给她买一个治病的小东西，放假回去的时候带给她。
我是和小金一起去买的。我向来简朴，想着买个一般的就可以了，可是小金说：“治病，就买个好的吧，副作用小，效果好。”
于是，我就在自己一个月只有300块钱的生活费里，拿了180元，给她买了一个回去。
因为是至亲，她家里又艰难，所以，从她说了让我给她捎，我就从来没想过要她给我钱。
所以，当暑假回去，我把东西给她的时候，她问我：“多少钱？”我就很自然地说了一句话。我说：“180呢，我买的最好的一种，你用吧，听说没有副作用，还效果好。”
沉寂，我突然觉得了沉寂，我回头一看，她脸上的神色很多面，极少的一面是拿不出钱的为难，更多的，则是怀疑，她觉得我在骗她，要骗她的钱。
我急了，于是赶紧摆手说：“不，不，不，婶子，你误会了，我不要钱，不管是多还是少，我都没想着要钱，你安心用了治病就好。”
可是，已经于事无补了，她气呼呼地扭转身，把地面踏得很响，尘土飞扬地去里屋了，大概是拿钱给我。
我只好落荒而逃。
我觉得很委屈，埋怨小金：“你干嘛要建议我买个贵的，自己要从嘴巴里省出饭钱来不说，还要被人怀疑品德。”
的确是这样，有些话，如果出言不慎，或者说多了，赔钱是小事，连你的好人品，怕是也一同要被污损丧失掉。
不想小金却淡然，淡然的小金说：“你看你，小孩子脾气，冤枉了就冤枉了嘛，她的病好了，这才是最终目的，你不要和一个没念过书的人计较小节。一个常年在乡下生活惯了的人，有点小农意识是正常的。快别生气了。”
事情其实还没有完，因为，就算我确实没要钱，可是，我又听闻那个婶婶给别人说：“开始是想赚钱，后来没要钱，我就怀疑是想赚我的愧疚，你看，一个十几块钱的东西，非要说成180，这样，我不是就是欠了她好大一个人情吗？”
我又去埋怨小金：“哎呀，真是太可恶了，都怪你。”
小金去依旧是淡然一笑，笑着的小金说：“正常，正常，人间百态，人间百态，一百个人，一百个心灵神态，想开些，想开些。”为了弥补我，善良的小金同样省出自己的饭钱，去花市买了很大一捧文竹和一个很好看的玻璃花瓶给我。
那是我第二次惊醒，关于沉默的好处，假如我当初买了，她问我多少钱的时候，我要么哄她说只有十几块，要么既然没打算收取费用，就压根不要告诉她多少钱，不是就免去后面诸多的烦恼不说，还不会在她眼里低毁了我的品德。
平和而智慧的小金后来信了佛，我却依旧活在尘世里。
活在尘世里的我，时不时会想起鲁迅先生写的那个笑话，就是他在《立论》一文中所写的那个在人家孩子满月的时候，说了一句，人都是要死的之类的话的那个笑话。
人说话，是要看场合，我也觉得这个人的不合时宜，那么，相应地，这个例子举在这这里，也就不是太恰当，可是，谁又敢说，那个人说的那句话“人将来都是要死的”这句话是错误的呢？
一五一十，实言相告，实话实说，有时候，可真是一件糟糕而愚蠢的事情。
《飘》中郝斯嘉的嬷嬷教导她：“用蜂蜜比用醋捉到的苍蝇多。”
我的意见是，倘若你还没有学得心比比干多一窍，情商还不够，也就是说，在没有最合适的表达之前，不妨选择沉默，闭嘴实在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因为，至少，它不会让你失去……
岁月磕磕绊绊几十年，我越来越觉得闭嘴不言、沉默的可贵。
这个“闭”字告诉我，倘若有才华，关在门里，是正确的。
而这个“嘴”字告诉我，此时此地，多一个“口”字，多一句话，就会有口角之争了，就有了是非了，于是，在越来越叹服古人的智慧的同时，我变得越来越沉默了。
沉默，不会让你得到什么，可是，至少，不会让你失去。
可是，事情，和心境，已经远不止如此了。
鲁迅在他 《野草·题辞》中说：“当我沉默的时候，我觉得很充实，当我开口说话，就感到了空虚。”
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喜欢沉默了。
言语让我觉得空虚，而从我嘴里说出去的、那些被人拿来怀疑我的人品和人格的言语，让我尤其觉得了自己的愚蠢和事实的可怖。
就像此刻，当我把这些细碎的文字打在这里的时候，我同样地，觉得了我的肤浅，和空虚，还有疲惫。
有人说：“沉默，是一个女孩最大的哭声。”可是，好像，我连哭都不愿意再哭了。
那就，微笑着，或者，面无表情，沉默吧！
让我猜一下，谁会对我说：“小四，你的这幅样子，像极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