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八里庄的傍晚

八里庄的傍晚

高大的厂房已降入冬日的黑夜。

风扫帚般把汽油和铁锈味扬起。

道路上,熄火的汽车一辆紧接一辆,

像多米诺骨牌,但没有手来推动。

没有雀鸟盘旋。没有点燃的路灯。

你骑车走在慢行道上,坑洼、泥水,

就如同是在幽暗的沼泽地中。

在心里你忍不住诅咒:他奶奶的,

太糟糕了!“在这里圣像并不圣灵,

在这里游泳不像在塞淖河里那样。”

瞧,那些夹竹桃的阴影下是什么?

一堆堆垃圾。一间饭店就在几码外

敞开着大门。“他们的两眼发红,

他们的胡须油腻而发黑,他们的肚腹阔大,

他们的双手有爪。”你对这情景太熟悉了。

只是一直奇怪:在这狗日的地方,

怎么能咽下东西?那盘碟中的菜,

那脸上发灰的女招待,

难道就不像大肠杆菌的新的变体?

“它们在蠕动,犹如尿池中升起的气泡。”

这是多么丑陋的桥口,从一端到另一端,

挤满兜售货物的人:从胸罩到白菜,

从美人图片到猪的蹄筋。在桥头上,

还在一位瞎子嘶哑地吆喝:

“来吧,伸出手让我摸一摸你的掌纹,

我就能让你知道自己的命运。”

你看见了,“她们抛弃了针线、梭子和纺锤

成为巫婆;她们用药草和蜡像来行使巫术。”

而河里的水你说不出来像什么。

“一汪稠稠的沥青在起伏和沸腾。”

几幢五十年代俄式建筑的表面在毗邻煤场

煤灰的浸染下,犹如长出霉菌的面包。

失去了铸铁盖的下水管道口像一个个

动脉上的瘤子。加上铁栅栏上粗暴的矛刺,

使你恍如走进了一部电影的布景。

“什么情况下,会出现蔑视法律的动机?”

快与慢,一对物理时间中的矛盾,

你踌躇,不知选择哪一个。

要是有一位熟悉你的人在这时看见你脸上的表情,

他是否会想:“布努艾尔需要的正是这样的角色。”

穿越铁路线的地道,出现在眼前。

像雪崩似的你滑了下去。在它的中心地段,

幽暗中,当目光触及不到地面的一刹那,

你的身体蓦然飘浮起来,

犹如进入庞大的涡轮机,

但你的心却带着下坠的感觉狂跳,

“毁灭的鼓点在敲,没有翅膀的家伙你怎么飞行?”

直到你穿过了地道,向上、向上,

爬完了倾斜的之字形长坡。

“哦,一只獐子,一只獐子逃出了可怕的陷阱。”

远远地,你望见火车站,几座巨型建筑

在半空中,霓虹灯恰似喘气的狗的长舌。

广场上,一个个路牌标记下,

游荡着骑着自行车改装成三轮车的人;

这些无照拉客者,小偷般寻找着顾主。

他们与旅店招徕顾主的女人

就像露出木板的铁钉,刺激人的神经。

而外地初来的游客被这一切搞得头晕目眩,

在街道上走动就如同在迷宫中走动。

“你们走进这里的,把一切希望捐弃吧。”

看看手腕上的表,已经是七点三十分。

讲国语的电视播音员已报告完新闻。

这是世界敞开的八分钟的窄门。

太窄了,要付出多少努力人才能挤进去?

一切是那么遥远。“看不见远的事物,

你就凝视近的吧。”近的。最近的是什么?

紧裹着你的衣衫,扑满灰尘的衣衫,

它又怎么能保护灵魂和肉体的洁净?

“在这里圣像并不圣灵。你们在这里

游泳不像在塞淖河里那样。没有谁来引领”。

1991·2


*诗中引号内文字均引自但丁《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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