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 // 徒步十记(年终总结九)

徒步十记


与介词、蛋蛋登大岭古后作

写。我不描述你的模样。不把杂树

放在山顶或山脚;不把一个瀑布挂在

向南的斜坡。几块巨大的赤褐石,

我不把它们放在我攀援的陡峭小路拐角处。

我让它们呆在诗的第三行。

我不想告诉人站在你的峰顶,我俯瞰的大海,

笼罩在灰蒙蒙的雾中。

我尤其不想对任何人说,通往马峦村的岔路口,

看到指路牌上丑陋的书法后,

我生气。这首诗,我只想让你的茶花绽开。

从第十行开始灿烂。我还要让介词和蛋蛋进入诗中,

他们一个在攀登时走得轻捷如豹,

另一个用手机不停照相。他们牛不胜收。

如果我在诗中写了喘气。那是我的确大口喘气。

我老啦。问题是对于你,写下这些显然不够。

我把三座高压电线塔从诗中删除。

我把北望到的坪山新区变成脚注。

我在诗中写草丛、灌木、藤蔓,蓬勃地在脚下

弥漫生长;茂盛而隆重。写你的

高耸伸入永久。到结束的一行,我加套路,

升华写;如果我不来,你只能万古如初。

与骆家、黄灿然诸友登大岭古又作

登山途中,我决定写一首植物诗。

南方的植物;木瓜、杨桃、龙眼与荔枝。

桃金娘与油柑子,鸭掌木和马缨丹。

这些是我每日见到的。昨晚,我偷摘木瓜,

心里充满了窃取的快乐。前天,

我站在油柑子树旁,对它的果实仔细琢磨。

还有很多我不知道名字的植物,

它们在山上生长。绿得骄傲,比我骄傲十二倍。

每当我看到它们,总是自惭形愧。

狗日的,自然生长万物。我不过是其中一种。

狗日的,万物生生不息,我已经老了。

尘归尘,土归土。就是说的我。

而不是说的凤铃木和龙血树。不是说的千年榕树。

每一次,爬山穿过茂密树丛,

看到它们蓬勃。每一次,我都禁不住感叹:

三十年后,谁又会从它们身边穿过?

我由此希望寄身植物。我想象过应该是它们中的

某一种;我难道不能是凤凰树?我难道不能是

决明子?要不然我就是漫山蕨草。

这首诗中,我决定把自己写成大岭古上的

黄葛树。或者,我不认识的垂崖的木藤。

红花岭水库游记

融入自然的水库,原义人胜天。

反过来看,是自然再一次胜人。

好像浑然天成。我们的赞叹,发生在

走崎岖新路,手脚并用攀登之后,

突然间豁然开阔,一片绿水正在下方,

其中小岛犹如钻石凸出。

必须欣赏。我们各自找憩息处坐下。

我找到一块突兀大石。不顾山中不准吸烟

的禁令,点上深吸一口,然后

凝神打量眼下水,让目光寸寸沿水面移动;

左边,水形如箭头指向一陡崖。

右边,漫长的缓坡,裸露黄褐色泥土。

最好看的是前方水接绿树,

漫延直达山顶。

有一刻,我想找人说话。我特别想说,

我应在这里坐到天黑;我要染一身夜露。

我要在浓重夜色中,像水一样融成水。

我还想说居江湖庙堂都远,乐融我。

二零一七年仲秋洞背徒步随手记

依靠膏药,重新开始每日徒步;

再见山道崎岖,瀑布跌下深潭。

再见野草和花卉疯狂,秋天有春天的

烂漫——随手拍仍然是必须的功课,

拍石、拍花、拍草,拍新出现的

雨水冲出的沟壑。一只鹞子在大岭古上空

盘旋,肯定是要拍的,一朵云从山脊后

涌出,也不能放过——当然,也侧耳倾听

风掠过的啸声,虫鸣和鸟叫。主要是

听寂静,听静中自己的呼吸——万籁俱寂,

就是清明——的确如此。当走着走着,

暮色四合。心中不免升起高迈、绝对的情绪

——这世界哪!如此待我,为晚年

送来这样的修身之地。真是佳缘——如果

我不写出赞美诗,就是辜负——我应该写:

在农场山坡的拐角处,我停驻脚步,

只为了仔细观看山的空;不是空空如也

的空,是空出美——仔细倾听,

不是听大地的喧嚣,是听它无边的

静——空和静。让我的内心饱满如

仓库。让我的内心已经装进了永恒。

二零一七年清明节随手记

庆幸没有出门。没有堵车在路上。

在我看来是轻佻的。那些塞满高速路

和海滨观景路的汽车、共享单车,

说明了什么?不过说明:人们多么希望寻找

愉悦心灵的美。虽然最终结果,他们得到的

是焦虑。说实话,我同情他们。

这种同情就像布罗茨基的诗,“光荣属于

那些目光低垂。六十年代走向流产手术台的母亲,

她们饶恕了祖国目前的耻辱”。这时候我的脑袋

总是响起:“人子啊!某某小孩要回家……”。

如此的诗句,把我带向空旷、寂静的原野。

我的眼前出现仰望夜空的人。漫天星群闪烁的光辉。

的确壮美。但是,这样想过以后,

悲哀涌出;星群哪!它们现在的出现已经比人少。

人的繁殖,给了我们一个拥挤的世界。现在观望人,

已经成为我们必然的宿命。我也是被观望的人。

任何时候,我都是以焦虑的心情观望

发生在自己眼皮下人的拥挤。我知道不管在不在

拥挤的现场,自己都是其中一员。他们焦虑,

就是我焦虑。就像此刻,虽然我呆在家里,

但我在深圳湾焦虑,在盐坝高速路上焦虑。

古龙峡漂流记1

——为孙起而作

酷暑。空气中有火神。灼烤

亲近自然的人。激流漂,或可抵御。

只是险哪!飞瀑直下中白浪裹身,

吓得你惊呼:天哪!天,当然不管这些。

水的强势大有夺人性命之力——

但不过是吓唬。上下左右,前进中的激荡,

犹如凯歌一曲。让我们见识,

刺激,亦是人生要义之一。覆舟与载舟,

本来就是哲学问题。我们不过是

演义内涵;瞧,飞身而下,瞧,深潭回旋。

终究会到达终点。留下的是一双拖鞋。

或者,留下的是一顶帽子(都是身外之物)。

带走的是很多说辞。这就对了

——就像现在,我提笔写诗,无非是

场景再现;飞流直泻,巨石峥嶙,弯道曲折。

直至幽潭清凛——漂,成为洗涤,

哪怕不洗灵魂也洗暑气。回味如茅台绵长。

让人相信,很多年后当我们回忆,

巨大的浪或许会再次打来,一条彩船会

载着我们,在急流冲打中如醉如痴。

大岭古绿道速写

向他学习……。阴雨绵绵的一天,

我的视线越过小梅沙湾岬角,灰色水面上

的几艘游艇,远处耸立的门型轨道吊车

公路上甲壳虫一样爬行的红、蓝、银色轿车。

海对面香港几座犹如水墨画出的矮山。

寂静,被它们渲染……。我身后,

茂密丛林里,雾就像蒸汽一样从枝叶间渗出,

又犹如浓烟一样缭绕着上升。

使劲呼吸,鼻腔里马上充满潮湿的草木气息。

我知道这是回南天来了。会有很长时间,

阳光将不再出现。水滴会悄无声息凝聚在墙壁上,

黑色霉菌亦会繁殖在没有储藏好的食品

和留有汗渍的衣物上。但即便如此,我们的肌肤,

仍然能感受风裹携温暖的到来。

所以哪怕下雨,走出家门仍是我不畏惧的事。

我就像雨中在枝头跳跃的鸦鹃,如果

从天上降下大疆无人机,把我拍摄进图中,

观者会发现在图中,我就是山的一部分。

米糖客栈聚餐后作

……歧义。然后反对。网状的云

北向南疾走。监禁之云。铁幕深锁。

大地的摇晃交给谁呢?我不想说。

我想起,总在晚餐时巨大的暴雨倾注而下。

就像一句口号同义反复。

强制灌输。我已经没有退避之路。淌着水走,

用凉爽安慰自己。与同桌的来客聊天,

告诉他们,世界的变化,就应该变幻莫测。

我喜欢。就像喜欢美食;

意粉、牛排、罗宋汤,用它们对抗内心的抑郁。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就像高尔基那样呼吁。他果然呼唤来了

时代的邪恶;流放、枪毙、失踪。

用沼泽为曼捷斯塔姆建立了墓碑。引来阿赫玛托娃

的抗议。只是有卵用。抗议从来都是如此。

就像挪威人摆出空椅子,

仍然没有迎来自己的客人。到是大海收留了他。

奥登说“……收留了尊贵的客人……

刺伤他发为诗歌……”。

犹如宿命。反复上演的剧目。看客,名曰群众。

真是一剂药啊!伟大的孟婆汤。让我看到

每一个人都在走向奈何桥。我,

也是。既然如此,意识的流动,必须指向

一帧照片。一桌夜晚。直到杯盘狼籍。

二零一七年四月八日随手记

太叙事。而且是琐事。缺少宏大,

良心和尖锐——你说的对。但事出有因。

当一个人偏居一隅,每天面对柴米油盐,

除了读书,便是做饭,最多走走路,

权作锻炼身体。他的写,能写什么?世界的风云

的确翻卷,昨天飞毛腿导弹发射,

今天载重卡车冲进人群。突然一个孩子坠楼而亡,

传言漫天飞。还要凭空造出一座城市。如此混乱的

消息他当然知道。已经搞得他的心混乱。

怎么言说,如何评论?对于他就像天蝎星座一样

复杂的问题。不借助历史、政治、哲学,

无法得到结论。虽然可用“得道多助”做出判断。

够吗?语言的疼痛没有公式。人性解决不了恶的横行。

政治的解决充满欺骗、讹诈,和弱肉强食。

这就像植物生长;杜鹃,鸭掌木,荔枝,

是什么让它们此一地,彼一地?有与没有都有道理。

写作是寻找自己的道理。如果在此时、此地,

他写傍晚的霞光铺满海,雾从山顶降下笼罩村庄

和窗户对面的工地。或者写劳动了一天的民工

在小卖部打台球,喝跟斗酒。那是他,目睹了它们。

灿烂与潮湿。精神上给他冲击;这是远与近的问题。

如果近在咫尺的事物得不到谈论。

对遥远的谈论只能是臆想。虽然臆想带来快感。

需要这样的快感,需要在臆想的快感中

犹如坐在云朵上飞吗?飞是容易的。不容易

的是面对琐事时,能够一眼看出丑陋与美。

洞背徒步随手拍

我走在路上拿着手机一路拍照;

一棵形态特别的树,一块岩石。

一朵在山头上飘动的云朵。我的心里,

冒出几个想法:记录,见证,打发无聊。

对面走来两个背双肩包的青年男女,

我想过拍下他们脸上的汗渍。我也想拍从

路边树丛飞起的不知名的鸟;

褐色头冠,翠绿翅膀。但没有摁快门。

树丛中突然传出野猪的吼叫,黑影一闪而没,

吓得我全身猛一打颤,手机差点甩出。

直到爬上平日观海的老地方坐下。

面对波光粼粼的水面,对面连绵起伏的山峦。

静心观察拍摄,一切都很熟悉。与往日

并没有不同。瞬间陷入恍惚,我觉得现在的我

也是几天前的我。几天前的我,早已看到

今天我看到的。我觉得几年前,几百年前,

我就到过这里。这种感觉,带给我奇妙的忧愁。

我是在“念天地之悠悠”么?天地,当然悠悠。

悠悠如古卷。让我看到自己

好像遗世之人在世外沉浮。陷入这样的

沉浮,好么?我问自己。尤其是暮色慢慢

从水面升起。又到了回家的时辰。当我

走在返回的路上,耳边充满咻咻虫鸣。

树丛中,尽是萤火虫飘忽不定的光亮。


1、七月二十八日,受张尔邀请参加飞地传媒清远二日游活动,在古龙峡玩漂流时

与飞地传媒董事长孙起女士同舟。是诗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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