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亚菊:割野草

枸杞文学
我十几岁时,家里祖孙三代共有十个人,是全村人口最多、劳力最少、年年“倒挂”的贫困户。父母天天早出晚归,可是一年下来,往往还欠生产队几百元口粮钱,这生活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全家的日常生活、油盐酱醋、衣服鞋袜、礼尚往来等,全靠养禽喂畜、落泥涂、种自留地来支撑。母亲除了白天要参加生产队的田间劳动,晚上还要在煤油灯下给一家老小缝衣制鞋,每天忙碌得团团转,自然难以再分心去管家中的禽畜。正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余岁的我就就理所当然地担当起家中猪、兔、鹅的饲养任务,割野草成了我的重要职责。
我家常年在栏圈里养着两三头猪,棚下散放着近二十只鹅,笼中分关着十几只长毛兔。它们都是活⼝,天天抬着头等我喂食。我每天放学回家,就和大弟背起箩筐直往村里村外转,荒芜的地间、宅前屋后、河岸堤埂都留下了我们采割野草的身影。大路边的瓜子苋、田埂上的奶奶浆草都是鹅、兔最爱吃、营养最丰富的饲料。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和大弟的倾心喂养下,它们一拨一拨、一年一年伴我长大。每当我面对高昂着头颅的壮实的大白鹅和一只只闪着红眼睛、养得白蓬蓬的长毛兔,心中充满了喜悦。见母亲用它们换来了很多钱,我就开心得把曾经的艰苦也全忘光了。
每星期天,我去五里路外的梅山盐场周边或海塘脚采撷油姆苋。油姆苋是一种猪特别喜欢吃、而营养又非常丰富的青饲料,到了梅雨季节,它长得嫩绿嫩绿,而且一株株都很大,像大荠菜似的,没多久就能割上一大箩;到夏季烈日炎炎,它就晒得黄黄的,只有手指似粗了,往往早上四五点出门,到十二点回家还割不满一小筐。所以每逢梅雨季,我抓紧时间割来贮藏,把几只野草缸装得满满的。
割油姆苋时间长了,我有了经验:这星期去一工区,下星期到二工区,上半个月到海塘东段,下半个月转到海塘西端,轮番采集,因而我的野草往往总比别家的小伙伴们割得多、挑得满。因我家猪长期吃的是油姆苋,所以比别人家吃革命草的猪长得快,长得肥,也因此成猪出栏又快又多,可想而知,钱也能卖得多。村里的婶婶姨姨夸我会吃苦、能干,我心中美滋滋的!
那年梅雨季节,雨停停下下已有十多天。海塘脚的油姆苋一定很茂盛了,可是很不巧,我感冒发烧躺在床上了,但是每天辗转不能睡熟,心中一直想着,这几天海塘脚的油姆苋一定一株株像大青菜了,而且鲜嫩鲜嫩的,一下午保准能割满四五筐,猪能吃上好几个月。这几天不去割,可能会被别的小伙伴割去。想到这里,我实在躺不住了,就撑起病体,拿了早上母亲因我发烧而优待的一个彩蛋,泡了一碗冷饭下肚,瞒着母亲,挑起箩筐,急急忙忙来到梅山盐场海塘脚。哇!哇!望不到头的长长海塘脚,满地全是碧绿碧绿的油姆苋,一株株都很大很嫩,有些地方好几株连在一起,一篷一篷的。我放下箩筐,忘了发烧,起劲地割,割满一筐倒在地上再割,就这样我在地上倒了好几筐,自己看着也满心喜欢。这时,猛然发现天色已朦胧起来了,应赶快回家了。我连忙把倒在地上的油姆苋快速归堆,装满两大筐,然后把其余的都藏在海塘脚下,拿些柴草盖上,打算第二天再去取。
我挑起两筐草走了一段路,渐渐感到不像往常,这担子好像越来越沉,而且脸部发烫,浑身乏力又酸痛,虚弱的病体似乎承受不了这沉重的担子。但眼泪汪汪的我咬咬牙,给自己规定,必须挑到两百米左右才能放下歇一歇,要不然今晚我何时才能到家?这时我多么想父亲或大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替我把猪草挑到家;又盼着最好能碰到个熟人,帮我挑一段路,或替我捎个信给家里。就这样我想着,盼着,又咬着牙一程又一程地挑着,直撑到离家只有千来米路的三岔路⼝,我松了一口气:总算快到家了。
这时,忽然看见前面五六米外的路上,盘着一条大秤杆粗的蛇。我顿时双脚发抖,背脊直冒冷汗,哭喊着“蛇!蛇!”,站在原地不敢挪步。幸好对面来了一位大叔,他在离蛇约两米处站住,看了一下,然后又走近几米把蛇挡住,对我说:“小姑娘,你放心过来吧,我给你挡着。”我战战兢兢绕蛇而过,惊魂未消回到家,又惊又累,放下担子,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只会抱着母亲痛哭。这时,父亲和大弟正分别在路⼝找我,等父亲回家看到我,用瞪眼怒骂来发泄他的心疼:“谁叫你发着烧去割野草!谁叫你这么晚才回来,让全家等得急死!你就是割了小山堆似的,也不会好看你!”母亲抱着我为我辩护:“累也累死了,饭也没吃,还这么骂着!”我委屈地越哭越伤心,母亲含着泪,把我越抱越紧……
往事穿越半世纪,如今,母亲离开我将近三十年了,父亲也在去年亡故。但母慈父爱仍历历在眼前,只是我的诉说和相见,只能是在梦中了。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眼泪盈眶。

作者简介:傅亚菊,1955年5月出生。做过生产队会计、社办企业会计、校办厂会计、学校会计。当过代课教师,开过酒店、书店。2015年开始在北仑老年大学学习舞蹈、歌咏,现是北仑老年大学文学欣赏班学员,北仑旗袍协会会员。
(0)

相关推荐

  • 【长篇自传连载】 自叙人生路 | 第二章:父亲的肩膀

    第二章  父亲的肩膀 父亲生于民国九年庚申十月初九日丑时(公元1920年),逝于1982年7月20日(农历5月30日),享年63岁. 父亲从小离开生母,由养母抚养,长大后身体瘦弱,不能干重活.在上海学 ...

  • 人们公社生产队会计教材

    人们公社生产队会计教材 --图书欣赏之三八一三 <人们公社生产队会计教材>,山西省农业厅 山西财经学院编写.山西人民出版社.

  • 山野:祖祖|散文

    姚小红:辰辰宝贝的2020年春节 文/山野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一 早就想写一篇文章来纪念早已故世的祖祖了.细细算来,祖祖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三十年了. 我至今还清楚记得,当时我正要下乡去检查,父亲到 ...

  • 【简心诗苑】林南仓谚语(续四)

    林南仓谚语(续四) (一) 一等跑外交,恒大嘴上叼. 坐车咕颠美,吃喝都报销! 简析:戏谑类谚语,恒大,指恒大牌香烟.生产队时,出外联系副业项目,需要体面,手拿恒大牌香烟,出手显阔绰.这是生产队十等人 ...

  • 【华州文学】——妈妈的泪花!

    网友粉丝福利 妈妈的泪花 作者丨华州区教育局  李春涛 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七日(星期天),妈妈见过我们后,流了两滴眼泪,就驾鹤去了天堂.妈妈在人间实在太辛劳,天堂或许比人间好,至少她在天堂可以好好休息休 ...

  • 合庆漫谈

    合庆漫谈 储 文 瑞 [本博按] 我班储文瑞同学看到<<合庆风情>选题>后,作为合庆人她积极应稿,以极大热情很快写出了<合庆漫谈>一文.现刊发博客,以飨大家. 一. ...

  • 北仑“筑塘人”讲述宁波四十年“围海造田”史

    北仑"筑塘人"讲述宁波四十年"围海造田"史 现代金报 2018年05月26日 10:05 贺裕雷(左)与顾云祥(右)演示泥笙切土,溜板推土过程. 利用大型建筑设 ...

  • 知青 | 黄安康 :房东和他的儿女们

    小编絮语:知青是一个抹不去的梦,知青是一个解不开的结.岁月蹉跎,时光荏苒,尽管已经逝去了50多个春秋,但那段难忘的生活依旧刻骨铭心无法抛却,依旧魂牵梦萦挥之不去,时时激荡在他们的记忆之中.让我们一起读 ...

  • 真的很怀念五十年前我们村上的那几个村干部...

    真的很怀念五十年前我们村上的那几个村干部! 那时,不叫村,叫生产大队.生产大队下设的,不叫居民组,叫生产队.生产大队的上一级,也不叫乡镇.而是叫公社. 那时,我们那个大队领导,有大队书记和队长还有会计 ...

  • 散文||泪忆贫穷【征文】

    泪忆贫穷 有首富就有首穷.我家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困难户,在我未出生之前,贫穷就在我家生了根,发了芽,与贫穷作斗争一直贯穿着我的幼年.童年.少年及青年时期. (一) 贫穷差点让我失去大弟.我于1970年 ...

  • 【想起父亲 】/ 任小宁

    想起父亲 任小宁        父亲是三年前去世的,农历三月三十是父亲的忌日.这些天,由于疫情影响,我每晚都很难入睡,一忽儿就想起我那辛劳一生的父亲.         父亲是一个苦命人,他十二岁祖母就 ...

  • 生产队简易会计业务教材

    生产队简易会计业务教材 --图书欣赏之三八二一 <生产队简易会计业务教材>(只供学习参考),赵家蓬区公所编印.1964年4月24日.

  • 我家住在湖荡边(上)/若烟

    文/若烟 我家住在湖荡边(上) "大跃进"的前一年我出生在宝应湖的北岸边,也就是严家荡大圩上.说是大圩,实际上就是一条将宝应湖与圩内农田隔开的堤坝. 坐在家门口宝应湖一览无余. 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