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蔗甜,甜甘蔗
——近几年兴起的铡甘蔗卖甘蔗的器具,文娥老师描写得相当传神,也钩起了她关于甘蔗与生活甜蜜的叙事。
一
友从云贵高原归来,知她生日临近,我决定晚上去探望她。
友附近的楼下便有一两家小小的水果店,琳琅满目的水果看得我眼花,不知买点什么好,墙角立着的几根甘蔗映入我眼帘,于是,我心中有了想买的东西。
我选中一根最大、卖相好的广东甘蔗,手起刀落,老板将甘蔗剁成了两截,我说:“您帮我处理一下。”老板说那是自然,很麻利地削好了甘蔗。接下来是将甘蔗剁成小段,这道工序完全出乎我的想象,剁甘蔗的刀架在一个特制的铝合金架子上,其实就是一个高凳子,只不过没有上面那块坐板。刀是固定的,其实就是一把铡刀。下面放着一个方正的小桶子,桶子里放着一打塑料袋。随着老板有节奏地刀起刀落,被铡成小段的甘蔗纷纷落进桶内的塑料袋。真是“术业有专攻”,一根硕大的甘蔗几分钟内就被分解成了一袋子,这甘蔗一口一小段,食用起来方便至极。○
二
记不清第一次吃甘蔗是几岁的事了,但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根广东甘蔗,准确地说是一截甘蔗,甘蔗是那个年代的稀罕物。不记得甘蔗的来历了,那天大舅在我家,也记不清甘蔗是不是大舅给我买的,只知道面对那截甘蔗我有点束手无策。那时的广东甘蔗比眼前的甘蔗还要粗一些,颜色也更黑亮一些,皮更厚一些,小小的我啃不动也咬不掉它。大舅看到我狼狈的样子,笑了,接过我手中的甘蔗,从厨房找来一把菜刀,将甘蔗竖直搁在小板凳上,然后用菜刀将甘蔗皮一一剔除,不一会儿,大舅就将剔好了皮的甘蔗递给我:“喏,给。”一手接过甘蔗,我顾不上说谢谢,径直张嘴咬了一口,细嚼,满嘴甘甜的汁液沁人心脾,真甜!
我想那应该是我吃过的最甜的甘蔗!
后来再也没有人帮我剔过甘蔗,而我也不可避免地在剔甘蔗的时候,要么割破了手指,要么弄伤了嘴皮。甘蔗的甜里确乎也浸润了一些苦痛,只是这种苦痛往往被我们忽略。
稍大一点后,家里经济环境略有点起色,爸爸有了自行车,我也学会了骑自行车。听别人说西斋的豹子岭火车站那边有很多广东甘蔗卖,据说是整火车皮从广东拉过来的,算是便宜。左邻右舍的发小们心里便蠢蠢欲动,萌生了去买甘蔗的念头,大家一拍即合。征得大人的同意,腊月尾,我们组建的自行车队浩浩荡荡出发了,一行十多个孩子上路了,我们中小一点的根本无法坐着骑自行车,因为够不着,只能将右脚从三角架里斜插到自行车的另一边,站着骑行。这样站着骑车可想而知有多累,可是大家不在乎,怀揣兴奋与喜悦,一路朝前冲。
枝柳铁路穿过松滋境内,是松滋唯一的一条铁路,它差不多与我的年龄相当,大舅的儿子我的大表哥小名铁焦,就是修铁路那年生的,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取名时沾了铁路之光的何止一两个呢?这种烙印是无法抹去的。这条铁路承载着我们儿时的梦想与希望,也带给我们很多惊喜。松滋境内当时有两个小小的停靠点,豹子岭火车站就是其中一个,如今它是早已消失了。
当我们这群小孩子赶到火车站时,还是被眼前堆积如山的甘蔗给震撼到了。甘蔗是论捆卖的,大家挑好甘蔗,付钱,将一捆甘蔗绑在自行车上,又上路了。回来时,大家还在西斋歇脚,在西斋菜场买了青菜,我记得自己买了两小捆稀罕物——茼蒿,过年时下在火锅里吃味道很好。来回二三十里地,大伙累得够呛,却也相互照应着安全返回了家。那一年过年,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吃上了甜甘蔗,因为有了这一次长途跋涉购物的成功经验,后来我们屋场的孩子们又接连置办了好几年年货。
三
火车提速,以货运为主的枝柳铁路也开始了客运,豹子岭火车站走出了历史舞台,停止运营了。我们再也无法从那里买到甘蔗。对甘蔗我们却是念念不忘,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些甘蔗种,她决定自己给我们种甘蔗吃。
母亲挖好田,整好垄,掏好沟,甘蔗整根放沟里,盖上些松软的草和油菜籽的豆荚,薄薄地洒上一些烧好的火粪,甘蔗就算种上了。鄂西南的丘陵地区,确乎是不太适合种甘蔗的,但为了儿女能吃上一口甜甜的甘蔗,母亲愣是将菜园划出一块种了甘蔗。在那样一个信息相对闭塞的年代,不知道母亲从哪里弄到了这些甘蔗种,也不知道母亲是哪里学到的种植方法,总之,为了儿女,母亲都是智慧女神的化身。
我们吃到了母亲亲手种在菜园的甘蔗,一吃就是几年。那甘蔗,皮是深绿色的,一点也不似广东甘蔗的皮那样脆,那样易于剔除。吃起来可费劲了,水份太少,甜度也不够,与其说是吃甘蔗,不如说是嚼木渣。可是那甘蔗是我们不可多得的零嘴,也够让邻居家的小孩子们眼馋的。
甘蔗越种越难吃,母亲只好不再种了。另一种与甘蔗可媲美的甜高粱,我们叫它纱籽梗(又叫甜籽高粱。编者注。),特别适合种在田间地头、房前屋后,最早种植纱籽梗的是我的大舅妈。大舅妈是个善良的人,是我家家抱养的女儿,和我的母亲姊妹情深,对我们这些小辈也非常好。她总能种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纱籽梗、烧瓜、田瓜等,来犒赏我们这些小馋猫。母亲每年会从大舅妈那里弄来一大把纱籽梗,栽种好,权当了甘蔗给我们吃。纱籽梗相较甘蔗来说是极苗条的,细长细长,脆绿脆绿,也不挑肥拣瘦,哪里都可以站成一道风景。等到它头顶举着的高粱变红,垂下头来时,纱籽梗就熟好了,每个黄昏,劳累了一天的母亲从田里回来时,总不忘砍一两根纱籽梗奖励我们。漫长而酷热的暑假,因了纱籽梗,回忆里都漾着甜意。
还记得有一年暑假,也是一个黄昏,也是吃了母亲砍回的纱籽梗,我早早地睡下了。半夜里突然觉得很难受,起来上厕所,打开灯,惊醒了母亲。母亲吓了个半死,因为我的嘴肿了,脸也肿了。大人们连夜把我送到医院,总算是有惊无险,打完针后我好了。不知道这件事是否与吃纱籽梗有直接关系,反正此后母亲特别自责,也不再允许我吃纱籽梗,很长一段时间不再栽种纱籽梗。
玉米是母亲每年都要栽种的农作物,嫩玉米煮着吃,百吃不厌。稍老一点的玉米在柴火里烧着吃,香喷喷的。玉米收获时节,母亲带着我姐弟仨,人人帮着掰玉米棒子,还要将玉米秸秆砍倒,铺在田里晒干,要么拖回家当柴禾烧,要么烧火粪用。大家累得口干舌燥的时候,母亲会从满田的玉米梗中变戏法样挑选出几棵,递给我们吃,那味道似甘蔗一样甜,却又不同于甘蔗的味道。有时,我也会效仿母亲,满田里寻找,挑了一棵又一棵,却很难挑到可口的玉米梗。
四
长大了,我们可以买到的食物越来越多,食物的品种越来越丰富,而许多纯粹的味道却也不再有了。剔甘蔗都不用了,甘蔗的味道又是怎样的呢?
友家的桌子套了烤火被,聪明的人发明了这种东西,桌子下面放个鸟笼子(电暖器) ,热气聚在烤火被里面,从脚到腿都是暖烘烘的。和友坐在桌子的两端,边吃甘蔗边聊天,仿佛几年前我俩捂着被子坐在床上聊天一样。从我们同学的那年起,仿佛就在眨眼之间,快三十年的时光过去了,花季少女早已年过不惑了。
半年在外,友的变化是明显的,这种变化恰恰是我希望看到的,也恰恰是她需要的。内心的强大会让我们更坚定,在我们心中甘蔗是甜的,那么生活回馈我们的一定是甜甘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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