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不笨

 女儿不笨

杨  荣

说来惭愧，在教育女儿这个问题上，我从来不是和风细雨，润物无声。每每女儿犯错，我的责骂便爆豆子般噼里啪啦炸裂开来。每番说辞，必是以“笨”字开头，又以“笨”字结束。如果是犯了诸如“朝花夕拾”写成“朝花夕时”，或者“6-3=4”的低级错误，我更是犹如美军轰炸珍珠港，狂轰滥炸，绝不留余地。

唉，我怎么生了这么一个笨姑娘！末了，必是一声长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与此同时，老公与女儿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一口气轻嘘而出，如释重负。

好在女儿是懂我的，自然熟知她叫了十来年妈的脾性。其自尊心也不会脆弱到如豆腐一样。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我闺女自如寒风中的竹子，尽管风刀霜剑，凄风冷雨，但风吹雨打皆不怕，她依然能绽放出无穷的魅力，偶尔，也会让我这个女儿眼中苛刻的“狼”妈眼前一亮。

住在楼宇里的孩子是寂寞的，鲁迅先生的百草园让女儿百般向往，无限憧憬。于是，上下学的路上，星期天玩耍的时候，女儿便仔细观察，耐心寻找，期望在水泥挟裹的小区里发现一块新大陆。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闺女找着了。重重楼宇间，在寸土如金的今天，居然不知什么原因，空了巴掌大的一小块土地。附近的大爷、大妈找了一些花种撒进去，炎炎夏日里，居然也开得生动烂漫，蜂恋蝶忙，引来众多的围观者。

恰在《甄嬛传》热播的日子，我又心血来潮作了篇朝颜的文字，或是怀着对她额娘十二分的崇拜，女儿对这片姹紫嫣红花丛里的牵牛花同样情有独钟，观看，欣赏，终于有一天，掘了一颗娇小的苗儿到我一个闲置的花盆里，移回了家。

女儿一脸的欣喜：“妈妈，我要种牵牛花。”“开什么玩笑”，女儿头脑发热，热情满满的时候，我总能适时地泼一瓢冷水：“看你弄得地上、窗台上都是土，家里哪里种得活野花，赶紧给我扔出去。”“妈妈，你不用管，我来照看。”女儿已经清扫了落下的土屑，又是讨好，又是撒娇，“再说了，你不是也爱牵牛花嘛，还写了文章，难道是叶公好龙？”我无言以对，爱是爱，可也没爱到迁回家，和我的绿萝、蟹掌、碧玉放在一起。再说了，这蜿蜿蜒蜒的，往哪儿爬呀？我瞅着这盆小东西，打着我的算盘：这嫩丫丫的，活得了吗？

我警告丫头，别指望我来照顾你的花。你的，我的，我们娘儿俩区分的泾渭分明。于是，为了照顾这株牵牛，女儿尽心尽力地忙。难得这个平日里啥也不管的丫头，放下书包，便也学着我浇水，隔几天，还施施肥。这不纯属浪费么，我很小气的把我的花肥藏起来。女儿用喝完的饮料瓶改装了一个喷壶，居然也做的有模似样，但这个“赞”字始终藏在我的心里，从来没对女儿说-----可不能让她翘了尾巴！瞅女儿不在家，我也用她的壶浇我的花，很是轻便灵巧。但我只浇我的花，一边的牵牛渴得打蔫，我只作壁上观。但如果女儿只浇牵牛，我便一脸的不客气，“自私鬼！以后做饭、洗衣咱们也分开。”女儿吐吐舌头，很大度地给其他花也分享一些，和我的斤斤计较比起来，倒像我是孩子她是妈。

牵牛花还真是生命力旺盛，几天过来，便窜起两尺高，居高临下，俯视着我的碧玉，我的蟹掌。最初，女儿用一根铅笔帮助支撑，很快就不顶用了。我不由得幸灾乐祸，看你怎么办？

中午回家，窗台上的牵牛花不见了。再探头一看，原来挪到了窗外。女儿已小心翼翼把牵牛花的须缠绕到护栏上，绿绿的叶子，虽然没有田野里的宽大，但也嫩生生的，白栏翠叶，别有一番情致。女儿自然是得意的，我虽然满脸的不以为然，但喜欢藏在了心里。有一丝骄傲，我闺女还没有笨到家么。

闲暇时，便喜欢望窗外，看那纤纤巧巧的须越窜越高，叶儿也稠密起来。有一天，女儿突然欣喜地大叫起来，“哎呀，我的花有骨朵了。”凝神一看，还真是的，花苞的顶端已泛出淡淡的紫，是颗紫色的牵牛花呢！想想这株花儿刚来的时候，是那么的不起眼，我对它从来没抱任何希望。哪知道，才几个礼拜过去，就要看到它花儿绽放，最美丽的一刻了。我的心中和女儿一样，充满了期待。

翌日，花苞渐长，螺旋状的纹路清晰可见，含羞带娇，一缕芬芳已袅袅萌动。

再隔一日，是星期六。女儿赖床不起，我一边喊着“起床了”，一边已粗暴的拉开了窗帘。清晨的阳光温暖柔和，突然就晃进眼里一朵典雅的紫色花朵，“呀，你的花开了”，一向以淡定自诩的我居然有些许的激动。女儿一骨碌坐起来，不穿鞋，跳上窗台，瞅着她的花儿，满脸喜洋洋，感慨地说：“你可真争气呀！”这丫头，心里原来憋着股劲呢。

花儿渐次开了一朵，两朵，乃至更多。

“你的花儿虽美，但短暂便谢了；再隔几天，叶儿也黄了。哪像我的花，千秋万代，都会绵延下去。”我再次说起了风凉话。这番种花，便也是母女俩的一场较量。

“妈妈，我有办法。”女儿永远都是乐天派，说话间，拿出小小的几个纸包，标着红、粉、紫，打开来，这鬼丫头，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收集了许多的牵牛花籽，自然是野外得来的，真可谓用心良苦。

于是，我们家的牵牛花便像南方人种水稻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我的花盆里，不间断的有女儿育出的花苗。稍大些，便移出来，继续培养。天儿已经渐渐变冷，护栏上再不能放了。女儿用我绣花的近乎透明的一根丝线，拿胶带粘在了玻璃的上方。延着这根线，一株株的牵牛花奏起了生命交响曲。即便在寒冷萧瑟的冬天，我家的窗前，还是会蜿蜒出一道风景，而这道风景，虽然纤弱，但是我的女儿亲手种出来的。

我相信，有一天，女儿也会种出自己人生的风景，多彩，炫目，波澜壮阔。

唉，原本，这世上只有笨的妈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