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 | 张书勇:在希望的田野上(122——124下部 长篇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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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希望的田野上

(122——124

下部)

文|张书勇

第十八卷

122

十月末的一天上午,秋高气爽,天蓝日丽,市委书记尹昭河带领着国土、农业、农机、农技、农开公司等十个部门负责人及二十九个乡镇办党政一把手,分乘六辆中巴车,前来水源镇参观考察、调研指导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工作。

李颉、赵夏莲、李进前和张天远分乘两部轿车在前,六辆中巴车在后,缓缓行驶在水源镇辽阔而又平整的土地上。

尹昭河带队前来水源镇考察调研工作,李颉和赵夏莲全程陪同自在情理之中,但市委办同时通知李进前和张天远跟随陪伴,这令两人很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的赵大支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车行途中,和张天远并肩坐于后排的李进前手把前排座位,伸长脖颈问坐在前排副驾驶座上的赵夏莲道。

张天远没有说话,但也微皱双眉,稍侧两耳,想从赵夏莲口中听出事情的原委。

赵夏莲答道:“我也正纳闷着呢,尹书记何以会突然动起这个念头,点名邀请你们两个参加这次考察调研活动?”

话音刚落,轿车便戛然而止,赵夏莲伸头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原来已到了距离镇区最近的第一个考察调研点,急忙推门下车,沿着新近建成的田间通道快步跑到前面一座上书“水源镇土地整治及耕地质量等级提升项目”的巨幅标牌下,然后停脚转身,待尹昭河、李颉、李进前和张天远及一众人员下车走近后,手持电喇叭,高声说道:

“尊敬的尹书记,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欢迎大家莅临水源镇检查指导工作。我是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改革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赵夏莲,下面由我向各位讲解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工作进展情况……”

尹昭河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身后跟着李颉及一众考察团成员;远远望去,但见通道两旁千余来亩的项目区内,星星点点的散布着提灌站、移动水泵、水泥硬边渠和红色机井房,二十余台拖拉机拖着旋耕犁正在往返耕耘,为小麦的播种做着准备。赵夏莲走在队伍前侧,娓娓徐徐的讲道:“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工作自去年九月份开始,由仲景村拉开帷幕,目前已在全镇二十八个行政村全面铺开;由于宣传到位,工作扎实,目前共流转耕地五点九万亩,占全镇总耕地面积的百分之九十八……”

李进前和张天远走在队伍的后面,尽管两人心中仍在疑惑尹昭河邀请参加这次考察调研活动的目的,然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一边认真听着赵夏莲的讲解一边细心看着新近整治竣工的项目区。

第一个考察调研点考察调研完毕,车队驶向下一个考察调研点;下车后,赵夏莲继续担任着讲解的任务:

“在实现土地集中流转后,农开公司先后投资一点三六亿元用于土壤改良,使地力等级全部从七级八级提升为六级;同时打破原有村组界限,统筹配套沟路渠林等农业设施,实现了'田成方、林成网、渠相通、水相连、旱能浇、涝能排’的目标……”

第三个考察调研点:

“在对土地进行流转、整理的基础上,镇里在网上发布了招商公告,吸引全国范围内的三十多家种植大户前来参与农业发展;截止目前,五点九万亩耕地全部再流转完毕,分别进行杂交小麦、酒黍和红高粱种植、稻虾混养……”

第四个考察调研点:

“水源镇的土地'三权分置’目前已经告一段落,下一步,我们还将对耕地进行晾晒、休养,确保地力进一步提得到升;同时还将由农业服务公司引进超长喷灌设备,对经营大户实行订单服务,届时每喷灌三千亩土地将仅需两天左右的时间……”

这些都是赵夏莲数月来往返奔波,亲自参与测绘规划、亲自督导落实的工作,从数字、举措、成效到运作过程全都了然于胸,因此尽管没有现成文稿,但她依旧侃侃道来,言语之间毫无凝滞。尹昭河和一众考察调研人员一边认真听讲,一边纷纷点头,偶尔当面咨询几个相关方面的问题,赵夏莲也都不慌不忙,信口答出。跟在队伍后面的李进前和张天远频频向赵夏莲竖起大拇指,为她的流利讲解、不凡表现点赞。

中午十二时许,四个考察调研点全部走完,考察调研活动宣告结束。李颉、赵夏莲陪同尹昭河及一众人员走进仲景村“天凤”宾馆会议室内坐下,先由李颉简要汇报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工作详情,再由尹昭河对这次活动作出总结:

“农村土地'三权分置’是农村社会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也是改变农业发展模式的崭新路径,水源镇在这方面做出了积极而有益的探索。实践证明,农村土地'三权分置’的道路选择是正确的,是适应农村经济社会发展需要的……”

尹昭河在对水源镇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工作取得的喜人成绩作出肯定后,话锋一转,说道:“中国农业发展的最终方向,是实现规模化、集约化、精细化、多样化,而农村土地“三权分置”正是达到上述目标的有效途径。水源镇的'三权分置’改革探索,为全市农业发展模式的改变提供了可供借鉴的经验和道路,下一步我们将在全市范围内复制、推广水源经验,力争在两年时间内,使土地'三权分置’改革覆盖全市二百五十万亩耕地!”

尹朝河的讲话,赢来了阵阵掌声。

中午,尹朝河及考察调研人员就在“天凤宾馆”吃工作餐,桌上饭菜虽然依旧带着浓郁的农家风味乡间气息,可是与最初小吃园时期的水准相比,不但精致简练了许多,而且花样也有了翻新,赢得了尹昭河和众人的啧啧赞叹。

饭后,尹昭河又在李颉、赵夏莲、李进前、张天远的陪同下,带着考察调研人员考察参观了“天凤”公司的循环经济产业园、畜禽养殖、河道旅游、坡林种植项目和“香雪”公司的酒黍种植基地。尹昭河询问了经营情况,赵夏莲和李进前、张天远一一作了汇报。<br>尹昭河带着李颉、赵夏莲、李进前和张天远走到远离考察调研团队的地方,停步转身,脸色渐渐有些严肃起来,对李颉和赵夏莲说道:“我刚才讲了水源镇在土地'三权分置’改革中取得的成绩,有些个性问题没有讲到,如果这些个性问题得不到解决,恐怕其负面影响将会抵消农民对土地'三权分置’改革的热情。所以,我们必须做到三个 '坚决防止’!”

李颉和赵夏莲望着尹昭河,面色也变得庄重严肃起来。

尹朝河说,三个“坚决防止”,一是坚决防止损害群众利益的行为发生,个别村组干部对于原本应该发放到农民手中的土地流转费用私自克扣、截留甚至挪用,使得农民流出土地,但却不能全额拿到流转费用;二是坚决防止经营主体私自改变种植品种,个别经营主体为了最大限度获利,不顾政府统一规划,私自在流转的土地上种植其他作物品种;三是坚决防止贪腐行为的发生,土地流转是一次农村发展的机遇,在此期间,会有来自农村内外的各种势力趁机浑水摸鱼,妄想从中谋利。只有做到三个“坚决发展”,土地“三权分置”改革才能在健康正确的轨道上前进。

李颉代表赵夏莲表态说道:“尹书记,在实际工作中,我们确实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今后我们一定按照你的要求,认真做好三个'坚决防止’,确保土地“三权分置”改革在健康正确的轨道上前进!”

一行五人继续走在从扒淤河通往仲景村的乡道上,看看即将走到河堤上时,尹朝河忽然招手让李进前和张天远往前靠近,说道:“其实我这次考察调研,还有另外一个任务,这个任务涉及到你们两位企业家,需要你们全力支持配合!”

李进前和张天远相互看了一眼,这才明白市委办通知两人过来的目的,同时说道:“我们一定全力支持配合尹书记的工作!”

“不知你们听说过'三产融合’这个名词没有?”尹朝河提出问题,不待李进前和张天远回答,便继续说道,“'三产融合’,就是依托第一产业也就是农业,发展第二产业也就是工业,在农业和工业同步推进的同时,推进第三产业也就是服务业的发展,三者互相推进,互通有无,最终实现完美融合!”

李颉和赵夏莲站在旁边没有说话,李进前、张天远相互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尹朝河的用意,但却并不说话,等待尹朝河继续说下去。

“目前仲景村发展粮食、酒黍轮流种植,发展起了黄酒酿造和粮食加工,在此基础上又发展了旅游服务业,已经出现了'三产融合’的雏形。我的意见,是'香雪’和'天凤’两个公司携起手来,进一步推进农业、工业和旅游服务业的深度融合,并在适当的时候在仲景村挂上禾襄市'三产融合’试验区的牌子!”

“尹书记这是在征求两位企业家的意见呢!”李颉望着李进前和张天远笑道。

赵夏莲没有说话,因为此事涉及“香雪”“天凤”两个公司的切身利益,即便是作为最亲密的朋友,她也不想插话,以免对李进前和张天远的决策产生影响。

李进前和张天远互相对望着,李进前说道:“尹书记,你的意见非常好,我和张天远认真考虑协商,再学习相关方面政策知识后,一定会制订出详细的融合方案,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我的想法也是这样!”张天远字斟句酌的说道。

123

上午八点,冷冷清清的氛围中,古城广场石拱桥最低一层的台阶上,王天朋面迎晨曦盘腿而坐,脚前放着两个破碗,其中一个破碗的碗沿搭下几根红布条,红布条上隐约写着蝇头大的两行黑字。王天朋的左右两侧正襟危坐着年老年轻两位花子,两位花子的胸前又分别别着两株狗尾巴花。

王天朋口里模仿发音道:“叭……噼啪……噼里啪啦……咚……”

王天朋和老幼两位花子的怪异表现吸引了不少路人停脚住步,四面围观;其中一个路人问道:“我说彭天王你这是干嘛啊?”

“我在放鞭炮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王天朋诡异一笑,高声答道。

路人现出惊奇表情:“彭天王,不年不节的你放什么鞭炮啊?”

王天朋用嘴一呶地上搭着红布条的破碗:“看见了吗,我的公司近来生意兴隆,一家门店根本承接不了业务,所以就开了一家分店;——既开分店,能不搞个开业仪式吗?既搞开业仪式,能不燃放鞭炮庆贺吗?”

“那旁边两位一定是你邀请到的参加开业仪式的贵宾啦?”

“恭喜你猜对了!”

众多路人轻“哦”一声,表示恍然大悟,然后纷纷离去,石拱桥前很快便又恢复了冷清氛围。

“没文化,真可怕,连我在放鞭炮都看不出来,”王天朋转头对着左右两位花子说完,继续盘腿而坐,口里模仿着发音:“叭……噼啪……噼里啪啦……咚……”

半个小时过去,太阳已经攀升到了古城广场东侧栉比鳞次的楼层顶上。一位窈窕少妇手拉小孩路过石拱桥前,小孩手指王天朋叫道:“妈妈妈妈,我认识那个人。他叫王天朋,每天下午都睡在河边柳树下的丝网床上……”

王天朋左手把右侧头发一捋,露出半个耳朵,然后右手指着耳朵大声喝道:“胡说,我不是王天朋。王天朋不是聋子,我是个聋子,我聋得连蚂蚁打架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你不是王天朋,那你是谁呀?”小孩把手伸进口里,表情疑惑的问道。

“我是彭天王。香港歌坛有四大天王你知道吗,我就是四大天王中的彭天王。”王天朋脱下右脚的破鞋拿在手里,站立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然后跨至最高一层台阶上,转身面对少妇小孩,垂头闭眼,仿佛在酝酿着感情;片刻过后忽然猛的一甩长发,昂起头来,双手抱紧破鞋放在距离嘴巴半寸来远的地方,面部表情极其痛苦,鼻音浓重里带着哭腔,唱道,“每一夜梦里见到你,感觉你,我知道你没有远离……”

少妇没有说话,只是侧身站着,抿嘴而笑;小孩则使劲的鼓掌喝彩:“王天朋你唱得真好!”

“噻噻,噻噻……”王天朋收起破鞋,双腿并立,右手护在胸前连连鞠躬说道,然而随即就站直了身子,大声说道,“我不是王天朋。王天朋不是聋子,我是个聋子,我聋得连蚂蚁打架的声音都听不清楚……”

王天朋和老幼两位花子举行分店开业仪式完毕,便耐心的等着过往行人往碗内投钱;然而一直等到上午十点,石拱桥上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但三人面前的破碗内始终只稀稀拉拉的落着不多几张钱票,而且都是五角一元的,连张十元的大票都没有。王天朋嘴里咕哝道:“出师不利,难道是我选的分店开业的日期不对?”

“看来你主打的才艺路线也有失灵的时候!”胸前依旧别着狗尾巴花的老幼两位花子同时幸灾乐祸的说道。

“城里人的口味变化真快,才艺路线这才流行几天可就没落了,”王天朋拍着脑门皱着眉头说道,“看来我得主打悲情牌了!”

王天朋说完,匆匆起身跑进近旁的公共厕所,十多分钟后又从公共厕所内钻了出来,重新坐在了石拱桥最低一层的台阶上。老幼两位花子同时转头细看,但见王天朋已换上了一套被层层污垢堆积得起明发亮的褴褛衣服,两腿自膝盖以下全被一张破破烂烂的牛毛毡片遮住,屁股下面则是一块简易而又肮脏的滑轮木板,木板前的地上铺开方桌大的一张红纸,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拳头大字:

求助信:——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幼子;不幸遭遇车祸,两腿双双截肢;媳妇改嫁他人,生活无依无助;若肯施舍钱财,情愿以身相许;……

“情愿以身相许,情愿以身相许,”老幼两位花子口里念叨几遍,同时捧腹抱肚,笑不可遏,“彭天王,你他妈可是个大男人啊……”

王天朋伸长脖颈看了红纸半天,又自我打量片刻,猛的一拍脑门:“尼玛,昨晚马尿又灌多了……”

天将近午,王天朋和老幼两位花子回到住处,换上常人服饰,结伴来到了火车站旁边的一家简易饭馆。站在饭馆门口,胸前依旧别着狗尾巴花的老幼两位花子同声说道:“彭天王,今天是你分店开业的大好日子,我们两个又是你特邀到场祝贺的嘉宾,你得好好的请我们嘬一顿!”

“两位商海同道,且请稍安勿躁,”王天朋手指紧挨饭店、门楣上张挂一条“你和丈母娘间就差着一张彩票的距离”的彩票销售站点,说道,“待我去买几注彩票,回来咱们就放开肚皮,可着劲儿的造!”

年轻化子望着饭馆门内玻璃柜下七碟八碗的荤素凉菜,咕咚咽下了一口口水;年老花子则皱眉问道:“彭天王,好不容易讨来的钱,你怎么能拿去买彩票啊?”

“我告诉你,就算做了花子,也要始终做个胸有大志、满怀理想的花子。这买彩票嘛,从大的方面来说那叫奉献爱心,支援国家建设;从小的方面来说那叫……”

“彭天王你就不要唱高调了,还是实话实说吧!”老幼两位花子同时打断了王天朋的高谈阔论。

王天朋嘻嘻一笑:“实话实说就实话实说。……那天我打街上走过,有个算命先生伸手拦住我说:这位老弟,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双眉带彩二目有神,有经天纬地之才,怀治国安邦之志,眼下虽然潦倒穷困,他日必将凌步青云。所以啊,从那开始,我就每天要买十注彩票,——我就不信那三亿元的大奖砸不到我的头上!”

王天朋说完撇下两位花子,踌躇满志的走进了彩票销售站点。小小的彩票销售站点内,二十多名老幼彩迷挤挤挨挨的围坐桌前,有的铺纸拈笔,正在运用数学概率知识推算本期的彩票中奖号码,有的皱眉张目,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对面墙上的彩票中奖号码走势线路图;一个个或笔下唰唰出声,或口中念念有词,忙得不可开交,更有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其兴奋痴狂之状仿佛中了彩票大奖一般。一名彩迷抬头看见王天朋进门,立刻眉开眼笑的问道:

“彭天王,最近公司业务进展怎么样啊?”

王天朋“啪”的打响一个榧子,嬉笑答道:“好,好,好得不得了,公司都开了三家分店啦……国外比较乱套,整天勾心斗角;经济危机一来,企业纷纷垮掉;纵观世界风云,风景这边独好。我得感谢党中央、国务院应对经济危机的好政策啊!”

一众彩迷轰然笑倒。

又一名彩迷忙里偷闲,抬头问道:“哎我说彭天王,最近还赌钱吗?”

“谁还玩那小儿科呀?我现在与时俱进,提高品味,开始专注于彩票研究了,”王天朋一本正经的说道,“每天清早起来,先买十注彩票;不管刮风下雨,始终不屈不挠。——我就不信那三亿元的大奖砸不到我的头上!”

第三名彩迷手忙口不闲,转头问道:“彭天王,你要是中了三亿元的大奖,准备做些什么啊?”

王天朋志得意满的拍着胸脯:“我买一百辆豪华版的卡迪拉克,一辆我坐,其余九十九辆跟在后面,路人谁都可以免费乘坐,——卡迪拉克卡迪拉克,卡迪可不就是他妈拉客的吗?……”

买完彩票,王天朋走出彩票销售站点,带领两名花子走进饭馆,拍着桌子叫道:“来一盘花生米!”

兼跑堂、厨师、出纳、会计、勤杂工、老板娘数职于一身的饭馆老板肩上搭着毛巾,手里拿着菜单,快步跑至王天朋面前,道:“还要什么?”

“再来一盘花生米!”王天朋气派豪壮的说道。

“一盘花生米,再一盘花生米,”老板扳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哦,你要两盘花生米啊?”

王天朋一拍桌子:“可不废话嘛,你数学又不是体育老师教的!”

两名花子分坐桌前,待老板走开后,同时把头伸到王天朋的下巴跟前,压低声音说道:“能不能来点吉意优,能不能来点吉意优?”

“吉意优嘛——”王天朋眼珠一转,伸手指着墙角说道,“有有有,那不一大堆呢!”

两名花子气得一屁股坐了回去,道:“彭天王你真不够意思,给你当了大半个上午的特邀嘉宾,连点吉意优都不给喝!”

这时老板端着两盘花生米走来,将花生米放在桌上后转身退了回去。王天朋狡黠一笑,起身走到墙角,把墙角垛成一堆的顾客喝过的空酒瓶子捡起来,瓶口竖直朝下,正对着放在桌上的酒杯,瓶口慢慢的流下几滴酒液,落在酒杯里面。王天朋一连捡过二十多个空酒瓶子,方将酒杯倒满。

接下来,王天朋如法炮制,又倒满了另外两个酒杯,然后对着老幼两名花子说道:“知道不,在西方国家,那些人们平时喝的味道鲜美的鸡尾酒就是这样勾兑出来的!”

“高,高,”两名花子见有吉意优可喝,不但不再生气,而且双双竖起了大拇指,“彭天王你实在是高!”

三人碰杯,一饮而尽,王天朋抹抹嘴唇咂咂嘴巴,指着墙角说道:“瞧见了吗,那里面可有你们八辈子也喝不到的茅台、五粮液、剑南春呢!”说完伸筷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

“耶耶,还有茅台、五粮液、剑南春哩?”老幼两名花子眼珠瞪圆,同声惊呼。

“茅台、五粮液、剑南春算什么?我当年代理国际品牌、生意如日中天时候,天天喝的是人头马、白兰地、溜溜的马爹利,还有八二年的拉菲、十八世纪的路易十三、二十一世纪的法拉利……”王天朋一边咀嚼着花生米一边再次捡起堆放墙角的空酒瓶子,——竟又很快倒满了三个酒杯。

“老大,法拉利好像是……跑车吧?”年轻化子迟疑的问道。

“我当然知道法拉利是跑车啦,”王天朋略略一怔,立即辩解说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一边开着法拉利跑车一边喝着人头马白兰地,还有溜溜的马爹利……”

“高,高,实在是高。”三人举杯相碰的时候,两名花子再次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叹说道,“彭天王真有你的,你做人做事总是那么别出心裁!”

“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把自己弄得一身才华?明明可以靠才华吃饭,偏偏走上了诈骗的路线。”王天朋淡淡一笑,道,“改天我再请你们看看我的才艺加悲情表演!”

“才艺加悲情表演?”两名花子同时伸长脖颈,惊声问道。

124

这天恰逢周日,早饭过后,若凤若桐带着禾禾,由小王驾车来到禾襄市区,准备采买一批海鲜、调品等宾馆厨上必需的物料,同时顺便接上张天远回村。——原来前几日考察调研团离开仲景村后,赵夏莲、李进前和张天远便同车进城,请教农业专家,摹画长远蓝图,准备落实尹昭河提出的“三产融合”构思了。

若凤若桐一行在市区南郊的蔬菜批发市场采买完毕,驱车回至禾襄宾馆门口,赵夏莲、李进前和张天远也刚好乘车赶到;根据事先的商定,三人已在超市买好奶粉、被单、毛毯、衣服等物品,准备前往唐盛家了。

那天下午,赵夏莲偶从一考察调研团成员口中得知,自唐盛以身殉职来,骆香藤因为伤恸过度,一连数日躺卧床上,茶饭少进,精神恍惚,家中一应事务唯靠邻近亲友帮忙打理。赵夏莲担心骆香藤一直这样下去,家庭有走向崩溃的危险,因此在和李进前、张天远商议后,决定前往一趟,在看望慰问骆香藤的同时,对其进行耐心解劝。

唐盛的家位于市区北郊的护城河畔。在临河一座面北背南的简陋破旧、墙角生满苔藓杂草的小院门前,赵夏莲和李进前先自下车,拿手指在门板上轻扣许久,寒寒才跑过来开门。寒寒的右臂上仍旧戴着黑纱,眼圈通红;听说是前来看望妈妈和奶奶的,便立刻扭头冲着屋内稚声稚气的喊道:

“妈妈,有客人来了!”

赵夏莲、李进前示意寒寒不必出声,回头招了招手,若桐和小牛、小王便提着抱着慰问物品,张天远、若凤一边一个的手拉禾禾,神色悲怆表情肃穆的踩了几已融进砖铺地面的鞭炮纸屑和黑纱白花残迹,径直走进了房门大开的堂屋正房。正房内除去一张条几一张饭桌几只木凳和一台时下已很难寻到的二十一寸康佳电视机外,几乎没有其他像样的家具,寒酸得几乎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而脚下的水泥地板则湿漉漉的泛着潮气,——这是刚刚下雨和长期临近护城河居住的结果。赵夏莲、李进前又同时注意到正房两旁的墙根处,密密匝匝的写满了一行又一行歪歪斜斜的小字,仔细看时,却一律是“爸爸唐盛永垂不朽”的字样,知道是寒寒的手笔,一时间竟忍不住喉咙发堵,泪水涌满眼眶。

西厢卧房内,骆香藤正靠墙坐于床上,双手无力的捧着一幅她和唐盛的婚纱照;她的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下巴尤为瘦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凄然无神的望向窗外,对走进屋来的赵夏莲、李进前和张天远一行似乎视而不见。寒寒开门后,又跑到妈妈跟前,手扒床头小声问道:

“妈妈,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

“孩子,爸爸永远不会回来了。——爸爸去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妈妈,爸爸不回来就是永垂不朽了吗?”

“孩子,爸爸不回来就是永垂不朽了……”

“妈妈,我不要爸爸永垂不朽,我只要爸爸快快回来。我不要爸爸永垂不朽,我只要爸爸快快回来!”

寒寒一头扑进妈妈怀里,“哇”的一声哭喊起来。骆香藤伸开双臂紧紧的抱着儿子,浑身抽搐得发颤发抖,却只是哭不出声来。望着这凄惨的一幕,若凤悄悄的背过身去,使劲的抹着泪水;而赵夏莲、李进前和张天远、若桐的脸上也早纷纷淌下了热泪。

赵夏莲虽和唐盛做过同事,然因各司一职,又俱忙于冗务,平日并不曾十分深交;张天远虽聘请唐盛担任过“天凤”公司农技顾问,但也只是了解其为人正直,为政清廉,其他境况并无多知。唯李进前于唐盛牺牲之后听得一位官场朋友说起,唐盛出身农村,少年丧父,家境非常贫寒,参加工作后,虽然担任市农技中心技术人员,挂职水源镇科技副镇长,但却始终严于律己,洁身自好,从不利用公务之便贪占国家一分一厘的便宜;又因家中上有患病老母,中有求学妹妹,下有懵懂幼子,多年来一直于节假日晚间悄悄的在市区开三轮车拉客挣钱,补贴家用。李进前还曾听说,唐盛平日里生活极为节俭,有时因公在外陪客吃饭,常将剩下的饭菜打包带回家中热了再吃。今日一见,果然满院冰冷门庭落雀,房舍寒酸家具破旧,而靠近厢房墙角的地方,又停放着一辆半新不旧的三轮车,方才相信传言不谬,心下便不由得为唐盛的廉洁奉公高风亮节而暗暗叹服。

李进前将听到的传闻告知了赵夏莲,赵夏雨既百感交集,又钦佩不已;此刻站在西厢卧房门前,望着悲痛欲绝的骆香藤和寒寒母子,赵夏莲尽量压低声音说道:

“弟妹,我们几个都是唐技术员的生前好友。对于唐技术员的不幸因公殉职,我们心里都感到非常难过。今天特意登门拜访,一来希望你能够注意身体,节哀顺变;二来想看看家里有什么困难的地方需要我们大家出手相帮!……”

寒寒停止了哭喊,把脖颈缩在骆香藤的胳臂下面,唯露出一双大而漂亮的眼睛,惊惧不安的打量着赵夏莲、李进前和张天远一行。骆香藤虽知唐盛在水源镇挂职,也知唐盛受聘于“天凤”公司,但却从未和赵夏莲、张天远、若凤谋过面,对于李进前更是闻所未闻,因此只是把她和唐盛的婚纱照贴放胸前,表情凄然,目光呆滞,对于不期而来的这一伙人依旧视若不见听若不闻。

若凤走进卧房,把奶粉、被单、毛毯、衣服等物品一件一件的堆放床头空处,示意若桐和小牛、小王带着禾禾出门,然后坐到骆香藤身边,一面拿手轻抚她的肩背,一面温言软语的抚慰劝说:“弟妹,唐技术员走了,这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可你上有老下有小,如今正是这个家庭唯一的顶梁柱,所以千万要节哀顺变;你要是伤恸过度,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庭可就彻底完了……”

骆香藤慢慢的转头过来望着若凤,目光茫然中稍带讶异,同时眉头也渐渐的攒皱起来,仿佛在努力弄懂若凤的话语意思,又仿佛在奇怪家中何以突然来了这么多的人。

“弟妹,你就千不看万不看,也该看在孩子的面上让自己坚强起来。孩子还小,已经失去了爸爸,你愿意再让他失去妈妈,彻彻底底的变成孤儿吗?……”若凤伸手轻轻抚着寒寒的小脑瓜,继续娓娓说道。<br>若凤不紧不慢、絮絮叨叨的劝解着骆香藤;但骆香藤始终目光混沌,表情木呆,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在耳中。若凤无可奈何的回头望着赵夏莲,目中似带征询之意,赵夏莲则坚定的冲若凤点了点头。

“你爱妈妈吗?”若凤蹲身床前,问寒寒道。

“爱!”寒寒清脆的童音里透着十足的稚气。

若凤拉过寒寒,让他靠在自己胸前,然后贴着他的耳朵悄声说道:“爱妈妈,就大声的喊妈妈吧!”

寒寒回头看看若凤,又看看赵夏莲、李进前和张天远,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便面向骆香藤一遍一遍的大声喊道:

“妈妈——”

“妈妈——”

……

不知喊了多久,也不知喊了多少遍,寒寒的嗓音嘶哑了,语声里似乎带上血丝了,骆香藤终于慢慢的转过头来,睁大眼睛望着若凤、赵夏莲、李进前和张天远,仿佛刚刚发现他们进门似的。

若凤推了推寒寒的右肩,低声催促道:“喊,继续喊啊!”

“妈妈……”

寒寒的声带忽然撕裂了,刚刚喊出一半便再也发不出音来。骆香藤低头望着寒寒,眼神渐渐变得清亮柔和起来;许久,她猛的一把搂过寒寒,嘴唇哆嗦,浑身颤抖,终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号哭:“寒寒,我可怜的孩子……”

在此期间,赵夏莲、李进前和张天远始终屏声息气、表情肃穆的站在卧房门前;直到听得骆香藤哭出声音,大家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留下若凤陪伴劝解骆香藤,开始转身一间一间的仔细察看唐盛家的房屋。跨进东侧厢房,三人同时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横卧在靠墙角处的床上;老人眼睛紧闭,知觉全无,惟有一条胳臂露在被子外面,筋骨嶙峋青筋暴起的手背上插着一根针头正在输液。不用说,这便是唐盛多年来一直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了。赵夏莲望着这位没有知觉也不知道儿子已经离世的白发母亲,热泪不由滚滚而下,和李进前、张天远对着病床鞠了三躬,又把老人的胳臂往被子下面掖了又掖,这才红着眼睛走出厢房。

时令已至深秋,将午未午的太阳隐身在了乌云后面,微风变得极其寒凉,簌簌的掀动着衣襟。三人默默无言的站在又狭又窄的小院内。大约过有十多分钟,骆香藤终于止住哀恸,恢复神智,由若凤搀扶着走出了正房;寒寒紧紧拉住妈妈的衣角,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赵夏莲望着骆香藤苍白的面孔,斟酌半天,方才一字一词的说道:

“弟妹,唐盛同志是个好党员、好干部、好领导,相信我们的党委和政府也一定不会忘记他的。我已经打问过了,市委政府正在向上级民政部门申报他的烈士称号,并且市里还有抚恤金、丧葬费、见义勇为基金、遗属补助费用等等,预计不久即可全部发放到位。希望你不要为家庭的经济负担操心,更不要为老人和孩子的将来操心。作为唐盛同志的朋友,我只想劝你一句,千万要保重身体,注意节哀,把日子过好,把老人和孩子照顾好。这样唐盛同志在天之灵看到了,也会感到放心和高兴的。……以后要有什么难处了尽管声言,我们大家一定都会倾力相助的!”

说完,翻了翻口袋,口袋里只有五千元现金,便全部拿出来放在厢房的窗台上;李进前见状,也忙把口袋里的五千元现金拿出来,张天远和若凤也各自拿出五千元现金,放在了厢房的窗台上。

“你们……你们大家的心意我……我和老人孩子全领了,但钱……我们是一分也不能收的……”

骆香藤手扶寒寒肩膀,泪流满面虚弱无力的婉言谢绝着。张天远冲若凤使个眼色,示意她把钱收起放进屋内,然后几个人便扭头大步9在期待着什么……

已经走出院门了,赵夏莲思索一下,扭过头来对怀里抱着钱追到门口处的骆香藤说道:

“弟妹,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就把靠墙角处的那辆三轮车送给我们,——权当是我们花钱买下的吧。我们要把它送进纪念馆内,让大家都来参观,看看在当前复杂的社会坏境下,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一个真正的领导干部究竟是什么模样……”

(未完待续)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张书勇,汉族,1972年生,现工作于河南省邓州市委宣传部,业余时间专心进行文学创作,已出版有中短篇小说合集《桃花流水美人》、长篇历史传奇小说《大宋风云录之萁豆劫》、长篇叙事散文《邓州风物志之家 故园 老地方》,长篇小说《在希望的田野上》也已出版并发行。其中中篇小说《拯救白玉兰》已被改编电影并上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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