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莹 | 泪流满面
花洲文学
泪流满面(小说)
文|张顺莹
雪渐渐地大起来,车灯光里,由雪絮乱飞,变成无数直线下落,周围是刷刷刷的声音。路面很快铺了白白一层。
照例在离村口一里远的地方停下车。司机把后箱里的蛇皮袋拿出来交给他,自己抱了大纸箱在怀中。他把蛇皮袋放地上,把纸箱从司机手里接过来,说,我自己去,你还是看车吧。他让司机把蛇皮袋放纸箱上面,自己抱着纸箱一步一滑向村里走去。
这是他家的村庄,一棵树一个坑塘他都熟悉。然而一场大水,荡涤了所有感觉,一切都变得陌生。
路在村东就没了,他家在村西,要走过村子才能到家。连续两年,他都选择除夕,村里静下来时回村。家家围坐电视机前团圆守岁,不会出现碰到熟人的尴尬。
漫天的雪花,只有一两处透出微弱的灯光。
那场大水,村里房屋都倒了,树也泡死了。只有村口这棵小时候爬过无数次的老槐树还茂盛。走到树下,北边的院门,吱一声开了,灯光映在雪地上。他忙隐于树后,那是二旺家的老宅,谁开门倒了一瓢水,门又关上了。他最怕碰上二旺家人。炸坝后大水冲村,村上死的唯一一个人,就是二旺三岁的女儿。也许是失去孙女的伤痛,二旺爹连续两年大年初一在村里喊,小李庄姓李的没有李家栋这个人,李乡长不是小李庄人,李家栋毁了小李庄,淹死李家人,李姓里没有他。那次县里检查工作,刚走到村头,他竟被二旺爹拦住要拼命,村里没有一个人出来劝架。和当年欢送唯一一个大学生出村真是天渊之别。老五也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说一句话。后来,老五去县城里,还骂他傻,炸坝的事让别人去指挥呀,为何要自己指挥,尽管淹了小李庄救了大半个乡的人,可村里人谁买你的帐?你淹的是自己乡邻父老啊。人家当官为家乡办好事,你倒好,反着来,算啥事呢。
尽管二旺爹和他结了冤仇,但走到大槐树下、想起二旺爹,他就想起和二旺一起,吃二旺爹烤红薯的香味。
村西,娘的两间小偏屋静静地立在大雪中。冲倒房屋的砖还在堆在宅基上。为了供他上大学,弟弟下煤窑砸跛了脚。跛子娶媳妇难,好容易盖了新房,等媒人上门,新房又被大水冲毁。弟说,娘啊,俺哥是专克我的命啊,我在家一定娶不上媳妇,让我外出吧。于是托老五给他捎了信,就走了。他也曾让老五劝娘跟他进城住,娘说儿对不起村人,娘没有,哪也不去。
走到门前,春联已贴上,鲜红的春联是:欢欢喜喜过春节,家家户户喜气浓。他知道这是老五贴的。他敲门,叫娘、娘、娘……,屋里没声。老五发短信告诉他娘在家里。他知道:他一踏上宅子,娘就能感觉到。终于,娘在屋里咳了一声,算是应他。于是,他在门外说,娘啊我把东西放门前了,你爱吃的炸鱼块今年你儿媳炸的稍嫌过,你吃时要小心刺,这肉丸要煨透了吃,包子没给你多拿,怕雪后天热。还有两瓶酒你晚上睡时,温一杯喝,暖和……一个对着屋门说,门里却没声,只有门前沙沙的落雪声。说完了,外边人说,娘啊,我走了。里边没声音。外边人再说,娘啊,我走了。仍没声音。走的人迟疑着,在雪地里站着。一会又说,娘我走了啊。最终还是走了。
其实,他不知道,他没走出村子,那屋门就悄声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望着雪中,早已泪流满面。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张顺莹,网名小桥流水,河南新野人,文字工作。骑车,打球,摄影,弄箫。认真工作,快乐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