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廉颇 | 贫困之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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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困之瞽

文|辛廉颇

那是一条几乎没人走的路——黄蒿、马鞭蒿、狗尾巴草等草茎攒簇,乱秧草、水马齿菜、“猫眼睛”等草蔓交织。若不是对着百米开外那低矮的红砖蓝铁皮瓦房的一扇黑乎乎的门洞,你甚至不会联想到会有一条通往前边门口的路,尽管草丛中有一条微不足道的踏痕。

刚刚参加完扶贫会议的左校长一行,是在207和302国道十字交叉口被人指点才摸到上岗村这条所谓的路口。顺着207国道,东可延达大宋包拯曾经考察赈灾放粮的陈州——周口,也可延达东京汴梁城中安放过包括铡杀安乐侯庞昱等贪官污吏“铡刀”的开封府,西向在到达喜马拉雅山山脉之前能抵诸如莲花镇劳保所、都司镇劳保所、林扒镇劳保所、孟楼镇劳保所等数不清的乡镇政府保民生的劳保所;顺着302国道,南可慕八百里洞庭湖畔的岳阳楼上的洋洋临风,向北能侧耳倾听邓州城“花洲书院”中“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朗朗书声!颇有人文情怀的左校长,从纵横驰骋的宽阔的道路不但能条条通“罗马”、自然也能通“北京”的思绪中愣过神来,抖一抖汗水湿透的衬衫,准备从302国道旁,用双脚踏出一条能够通向贫困户孟玉大师傅所在住房的路。

一只肥胖的黄蜂像轰炸机一样从杂草丛中突然起飞,发出“嗡嗡”的警报声,犹如刚才在中心校会议室,急切传达的市委关于“精准扶贫”会议精神的镇杜委员变了调的声音:“市委政府组成的'精准扶贫’督查组,对槐树镇(邻乡)扶贫工作的督查,发现有的校长对教育扶贫政策不能“一口清",且学校教育扶贫档案未按要求一人一档,管理混乱;医疗、危房改造、安全用水、'十类户’等与市委、市政府“精准扶贫”的要求相去甚远。建议湍县党委免去主抓扶贫工作的副镇长完颜烈的职位;对该镇小学校长费理想全县通报批评,责令槐树镇中心校对其进行诫勉谈话和帮扶改进。”

其中的“免职、诫勉”从杜委员的口中尖厉啸出,犹如黄蜂尾部旋转、伸缩的毒刺,使左校长心有余悸,不由得想起来小时候捅马蜂窝时,被几个马蜂穷追不舍,狠狠蛰在头皮上、眼皮上,嘴唇上时,头皮发紧钻心的痛,急忙捋一把黄蒿揉碎摁在被蛰处,仍然无济于事,当晚就一头疙瘩,像小山包一样,眼睛肿胀如馒头,眯成一条缝,嘴唇突兀赛猪八戒,整个一副“无颜见江东父老”的可怜的像。

“孟玉大师傅!”五年前到上岗小校任校长的左平是早有耳闻的,她是个近七十岁的孤老婆子,自从她十年前死了丈夫柳章,视力就开始急剧下降,因得不到及时救治,不到一年时间眼睛就失明了,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依靠好心的左邻右舍及村委会的接济勉强度日。丈夫柳章生前是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主,偷鸡摸狗,家常便饭;牵牛抱羊,猖狂至极,当然这家伙最大的特点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别人家连馍都吃不上的时候,他家则是大块“牛(ou)肉”(村民语)天天不断,派出所登记户口时,觉得妻子孟玉的名字不够响亮,执意将妻子的名字后面续了“大师傅”的名讳,从此,“孟玉大师傅”的名号,果如所愿,不仅诠释了自己本领通天,也是妻子的“名号”响彻莲花镇,无论派出所、卫生院,还是邮局、电管站、劳保所等职能部门,在登记用户名单后,没有不过目不忘的。但这些都不能让人产生佩服的心绪,真正让人刮目相看的,是想当年莲花镇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派出所所长余笑尘是他的座上宾,因赌博被拘留或者摩托车被扣,柳章给余笑尘只须一个电话,派出所就会立马释人、放车了。柳章在莲花街上走一趟,“大哥长,大哥短!”的问候声此起彼伏,在道上混的人物们,都以认识柳章为最有面子的荣光了。但,此“光环”在二十年前夏日的一个夜晚便嘎然而止了。

那天天气闷热得厉害,是个周六。上午,五十多岁的纪检监察室“二办”科长萧林,带着钓鱼的渔具,只身一人在莲花镇派出所门前下了车——春风满面,事先接到电话的余所长在邻街的派出所大门口恭候多时,只见余笑尘警姿齐整,铁灰色衬衫在象征法律威严的藏青色大檐帽下面简约而庄重,一尘不染锃亮的皮鞋,向前前进一步立整的同时,右手在英武的眉梢处,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萧科长好!”声音洪亮如十年前在洛阳警校毕业前夕,列队受检阅时对着省公安厅及校院等领导们的热烈鼓呼——“为人民服务”的激亢声。

“不客气!不客气!”干练瘦小的萧林将渔具包换在左手上,用右手握了一下余所长那双有持枪证的手,“纯粹来叨扰,找个清静地方钓鱼,放松放松!你是'地主’,你安排。”

“柳章吗?县领导萧科长一会儿到你的池塘里钓鱼,准备好了没有,你他妈的,不准往水里撒尿素,钓不着,老子拿你试问!”余所长讪讪地笑了笑,“基层工作就这样,文绉绉根本打不开局面!先到我办公室喝会儿茶!”

“不了,纯粹闲玩,派个人送我过去就行,你忙你的!”萧科长接过余所长递过来的大中华烟轻描淡写的说,“中午,我就不过来了,带有快餐面和矿泉水!”

“哪里话!见外了不是?到我的'十八亩地头儿’了,怎能让你恁寒碜!”余所长满脸堆笑,招手示意民警王可,“小王,送你萧叔到上岗村柳章的河坝上去,今天你就全程陪伴领导钓鱼,有什么事儿及时向我汇报!”干练干脆。

实际上,柳章大清早起就奔走相告,逢人便自豪地宣称,今天又来了一位“见官大一级”的大人物,也是“铁哥们儿”,不忘强调能够提高自己身价的一句,还用大拇指在自己的面前竖了竖。于是,行走的步伐比平常大了许多,腿抬的高度增幅了许多,在烈日下油光可鉴的光头向后扬起的角度倾昂了许多,毫无疑问,在偏僻的孤陋寡闻的上岗村民的眼中,似乎又神气了许多!柳章鞍前马后地递凳、撑伞、端茶、送扇,使萧科长倍感殷勤,虽满头大汗,但嘴里一直哼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的小曲儿,轻快无比,却一点都不觉得热和累。光着棒洒的膀子、晃着结实的熊腰将巨大的遮阳伞一下就牢固地戳在水坝岸边的视野开阔的黄土地上,大有鲁智深倒拔杨柳的气势,萧科长将余所长塞进渔具包里的大中华香烟扔了一盒到柳章的踢拉着蓝色塑料拖鞋的大脚丫子跟前,笑着说:

“兄弟!辛苦了!”

“不敢!不敢!”柳章捡起香烟,两手合十,将烟夹在两掌中间,向萧科长抖了抖,既像作揖又像致敬,谦虚道,“我们草民一个,哪敢与大领导你称兄道弟呦!”

“我日它兑儿啊!这一枝烟,可是八个白蒸馍啊!够我们俩口子吃一天呐!”柳章抽出一枝烟在鼻子下左右来回拉动两下,酱了酱酒糟鼻子且嗅了嗅,高声道,“王警官贤弟,需要什么,吱一声!你们尽情地玩,我先回去了,晚点儿,拎个渔网过来,钓不住的话,用鱼网撒它个鳖娃儿哩!”然后,燃着一枝有“八个馒头”价值的香烟,吐着雾,抖动的肥厚结实的两臀——尽管隔着宽大舒松的迷彩大裤叉,归家接着扒拉刚吃了一半早已放凉的早餐去了!

太阳已经显示热毒,风仍旧纹丝不动,妻子孟玉大师傅,四十有八,脸色红润,秀发挽起,视柳章不存在一般,半闭着眼,斜躺在七成新的三间青砖青瓦房前面的老槐树下的摇椅上,很惬意的摇着蒲扇,一只苍蝇刚落在似笑非笑的嘴角上,就被纤细白嫩的手掌挥了过来,使之落荒而逃,先是惊落在凸显柔美曲线的白色真丝上衣透露出雪白脖颈的领口上,而后迅速转移到紫色针织马裤的金洒洒的铜扣上,最后停留在微微颤动鲜红塑料拖鞋露出的虽没有趾甲但却灵巧的小拇脚趾上,动手脚、转眼睛、下触管、吮异香,老槐树上那只深藏不露的“知了”似乎不屑一顾,轻轻地拉开了讥讽的长腔!惹得三两只黄蜂,也陆续从面西的山墙的缝隙里探出桀骜的头来,展了展翅,穿梭在槐树的桠枝间嗡嗡作响。

上岗村的好多村民,据说历来对赌博有特殊的嗜好,似乎男的不赌博,男子汉的气概就会打折;女子不赌博,在家庭中说话特别对婆婆讲道理时就没有底气;老年人不赌博,峥嵘岁月就缺少有味谈资的咀嚼;少年不赌博,就会失去独闯江湖必不少缺的锐气,整个上岗村赌风蔚然,赌场遍地开花,社会治安令历届镇党委政府担忧。但余笑尘接替老所长任代理派出所所长的当年,只身深入上岗村明察暗访,周密部署,与县治安队联手,稳、准、狠、彻底端掉了几个民愤极大的赌博窝点,其中柳章依仗自己人高马大,对余笑尘不屑一顾,负隅顽抗,而余笑尘只小露一手在洛阳警校练就的擒拿格斗术,一个“大背摔”,就把比自己高一头,重一倍的柳章从背后摔躺在面前,而且柳章的右胳膊当场“咔嚓”一声骨折了,柳章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躺在地上直哼哼!

“关——批”、“罚(款)——批”、“训——批”,余所长在事后汇报总结时,用了言简意赅“六个字”,就把本次行动结果表述得一清二楚。

一时上岗村治安问题得到了扭转,受到党委政府及局党委的肯定,称余笑尘所长是公安战线上的“青年才俊”,当年就扶正了。

收获颇丰,有鲫鱼、鲤鱼、草鱼、还有一只老鳖,萧科长心花怒放,一点儿都不觉得热,中午余所长亲自来请都无动于衷,只说了一句,“今晚将这只甲鱼炖了熬汤!”就埋头挂蚯蚓,甩钩、提杆,忙得不亦乐乎,余所长只好让王可将卤猪蹄和焖面及啤酒提过来,在坝上马马虎虎对付了一顿中午饭,期间柳章拿来的渔网也没有派上用场。

傍晚时分,令柳章目瞪口呆的是萧科长将钓上来的四五十斤大小鱼全部放生,只拎走一只鳖,让余所长拿到食堂熬汤。笑着对柳章说,“今天手感特别好,心情特别舒服,今晚让余所长作东,美美喝一顿!”柳章讪讪地笑着推辞了。

空调间里,凉风习习,萧林漫不经心的对正在打电话约人来陪客的余所长说了句,“笑尘,你佩的手枪是64式还是9mm左轮式?”

“64式!”余所长没加任何思索,就把腰间的64式手枪解下来,递给了萧林,继续他的打电话。

萧林一边把玩着手枪,一边对余笑尘笑着说,“余所长,咱们还是到城里吃晚饭吧!”

余笑尘心里一紧,汗就下来了,推门进来了两个陌生人……

第二天,莲花镇曝出大新闻,余笑尘包庇参与柳章等拐卖妇女罪,昨天晚上均被绳之以法。

 一周后,根据我国刑法第二百四十条,以拐卖妇女罪判处柳章有期徒刑七年,并处罚金五万元。

余笑尘犯包庇罪和受贿罪判有期徒刑三年,开除公职。

三年后,孟玉大师傅视力模糊,逐渐失明,丈夫柳章病死狱中,成为孤老婆子,艰难度日。

左平校长一行“披荆斩棘”来到孟玉大师傅的门前,眼前的景象使人辛酸,

“谁?”

短发尽白,皮肤黑黄的老太婆坐在草丛中,瑟瑟地摸索着枯枝败叶,听到人声,竖起耳朵,惊恐地问了一句。

“老奶奶,你就是孟玉大师傅吧!”左校长试探性地问道,“就你一个人在家吗?”

“是啊!”孟玉两眼深陷,没有一点光芒,满脸皱纹似刀刻一般夹杂些尘灰。一身破旧的黑底灰白花夏装,身材干瘪瘦弱。

“家徒四壁”一点儿都不夸张,对着门,是一个灶台,灶台上散乱放着弯了筷子和有豁子的碗,靠东墙是一张低矮的简易木板床,一床脏兮兮的被子,棉絮外露,墙角堆放着杂七杂八的破旧衣物,像垃圾一样,所有的家什一览无余。

“真贫啊!”

左校长一行正感慨之际,村支书柳毅走了过来,介绍说,孟玉是个特困户,根据国家“精准扶贫”政策,去年村委就将她快要坍塌的房屋修茸翻新,考虑到她的具体情况,正在与劳保所协调联系,准备把她送到养老院。

图|网络

--End--

作者简介:索鹏,男,笔名“辛廉颇”,系河南省邓州市都司镇户张小学校长,中学高级教师,邓州市作协会员,《刁河文苑》、《花洲文学》编委。工作之余常偶有所感,形成文字以记之,以博同仁及同学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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