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湘妃一寸金
□倪熊
苏作天工。
明清以来,香山建筑技艺、红木家具制作、苏绣、玉雕、核雕、缂丝、澄泥石刻、制扇等“指尖上的中国”的传统手工艺,成为“手工艺与民间艺术之都”——苏州的“土特产”。这些在今天日益繁荣发展的苏州,屡见不鲜,但湘妃竹家具在苏州过去是从来没有的,魏书营和他的湘妃竹业是来苏州补角的。
苏州人知道湘妃竹大多是因为折扇的扇骨。宋代以竹为骨的折扇,到了明代和文人相联之后,愈趋讲究,普通的竹骨已经难以匹配日渐精致的扇面,遂衍生出以带有繁复花纹的斑竹来作扇骨。文人心目中的雅,就像林妹妹的美,隐隐约约多多少少是一种病。
湘妃竹即“斑竹”,亦称“泪竹”,《博物志》卷八:“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啼,以涕汨挥,竹尽斑。”凄美的传说由来已久,动人的故事妇孺皆知。
唐代诗人刘禹锡写过一首《潇湘神斑竹枝》:“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毛泽东写过一首《七律·答友人》:“九嶷山上白云飞,帝子乘风下翠微。斑竹一枝千滴泪,红霞万朵百重衣。洞庭波涌连天雪,长岛人歌动地诗。我欲因之梦寥廓,芙蓉国里尽朝晖。”
湘妃竹的稀奇就在于竿部的那些似圆非圆大大小小紫褐色斑块与斑点,斑圈边缘有晕,类似水化开之状,由一种虎斑菌腐蚀幼竹造成的斑点纹色层次浓淡自然,排列有致,所以,湘妃竹是一种病竹。
最好的湘妃竹在湖南九嶷山地区,在清末左右就已几近绝迹。物以稀为贵,史书上有“一寸湘妃一两金”的记载。类比的话,相当于明清宫廷崇尚带动的海南黄花梨、小叶紫檀的价格昂贵居高不下。现在一般所说的湘妃竹,主要是福建武夷山的红湘妃竹、云南地区的云南湘妃竹和缅甸的草湘妃竹。武夷山的红湘妃竹是最接近于最初的九嶷山湘妃竹的。
日本人非常痴迷湘妃竹的天然瑰丽,上个世纪60年代,曾投入巨资模拟湘妃竹的生态环境系统想以此量产,但遗憾的是人工培育的菌种却不腐蚀竹子,不得不以失败告终。
湘妃竹的传奇色彩和特殊纹理,让古人向往不已,备受文人雅士喜爱。京剧大师梅兰芳就是一个典型的粉丝,他一生酷爱湘妃竹,藏有湘妃扇一百多柄。在《贵妃醉酒》中,借助一柄湘妃折扇,把杨贵妃的婀娜多姿表演得出神入化、惟妙惟肖。
5年前,魏书营和他的湘妃竹业从福建老家来到了苏州,租下了一座旧宅,翻修一新以后作了店面,一堂堂、一件件精美的家具摆置妥帖,也成为观赏交友喝茶聊谈的雅室。
魏书营不是祖传世家,50年前其父亲开始弄湘妃竹的时候,只是想渐渐恢复久已失传的传统工艺,小打小闹地做做毛笔、扇骨、笛子、竹帘、托盘、插架等小型器物。魏书营17岁开始跟着父亲学手艺。上个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大量从日本回流的湘妃竹制品,以及开放的国内外各类大型拍卖活动中令人瞠目结舌的古典湘妃竹家具,让魏书营眼界大开也深受启发,他开始摸索着制作湘妃竹家具。
这是件非常有难度的事情:一是没有师父教,二是更缺乏可以借鉴学习的实物。古人视湘妃竹为雅器,因其细小,故多加工为小件器物,大型家具则罕有用者,一般只为帝王宫中才有。故宫旧藏清乾隆湘妃竹黑漆描金菊蝶纹靠背椅是个经典。此椅的搭脑、立柱、腿牙及底枨均以湘妃竹制成,惟靠背板心及椅面为黑漆木。此椅朴素清雅,结构简洁工整,竹制构件与黑漆椅面、背板相互衬托,为典型的清中期家具风格。还有令人遐想联翩的雍正皇帝收藏的著名的十二美人图的《博古幽思》和《消夏赏蝶》中,大批出现了用湘妃竹制成的家具。
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魏书营明白两件事:一是,湘妃竹到明代,开始被广泛取材成器,继而于清初进一步普及至家具等诸多范畴,遂成风尚,盛极一时;二是,湘妃竹受制于材质,在大件的家具制作主要还是和其他好的木材如黄花梨、紫檀等拼材而成。
明式家具算得上是永恒的时尚,貌似简单,却内容丰富。好的明式家具就是任何一个部件都不能拆,拆一个部件这个家具就会散架,或者就无法使用;在造型上,你也没法再改,比例关系推敲到极致,一改就坏。不为装饰而装饰,却达到了最好的装饰效果;形式和功能发生冲突,一定会把功能放在第一位,魏书营明白此理,并一以贯之。他直接明式家具,通过造型、结构、工艺、色彩等方面研究,确定了自己传承湘妃竹家具制作的方法、途径、特征。
中国家具的榫卯是聪明智慧的一绝,魏书营就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移花接木。他在湘妃竹家具的制造中,不用钉不靠胶,只用榫和卯斗合在一起,哪怕历经很多年沧桑以后,竹子可以朽烂,但主体结构可以仰仗严谨的榫卯结构,仍然不松不散。
魏书营选用存放8年以上的材料,把每一件产品当做精品、作品来做。一款家具的呈现、一件家具的制作往往要耗去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光,但这对他而言却习以为常了。中间要反复推敲反复琢磨,才能达到结构和美的功能的结合。这种奢侈,已经不是在做家具,而是完成一种文化的传承。30年的坚持不懈,30年的持之以恒,不仅让他走出了湘妃竹家具制作的一片灿烂天地,更让他在中国工艺美术国艺杯的评奖中多次斩获国际、国家级奖项。
重要的还是作品。湘妃竹竹材紧密、细腻、光滑,似云若霞的斑纹在这样的竹面上,会显得更加优雅、古朴,充满了难以言传的韵味;红中透紫的颜色和宛若祥云的图案,恰恰迎合了中国人的审美和文化观念,使得其逐步深入人心。而他创作的作品,具有一种品性,贵新奇而大雅,不贵纤巧烂漫,也传达着深在思致、妙在情趣、高在意境的人文追求。
魏书营不仅是对湘妃竹家具制作情有独钟,更让他深以为豪的是他在这一行的一枝独秀。原材料上,他父亲给他存了大量优质的湘妃竹。制作上,他精益求精,坚持不懈着别人认为“吃力不讨好”的古法制作。在这样的前提下,魏书营来苏州的理由其实简单而直接:一个是苏州城市的发展和影响便于和其它城市地区的辐射交流;再一个,苏州是根深叶茂的“苏作”之乡、明式家具的发源发祥发展之地,自己的湘妃竹家具要更上一层楼,还有哪比这更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