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战士》观后——以恢弘之美和阳刚之气为“战士”画像
为“战士”画像
恢弘之美和阳刚之气
上海戏剧学院教授 刘明厚
刘明厚
上海戏剧学院教授
1993年获博士学位，担任国际戏剧评论家学会中国分会理事，易卜生戏剧工作室负责人，上海戏剧学院女教授联谊会会长。主要教学与研究方向：外国戏剧史论。曾主持召开中国第三届易卜生国际研讨会、跨文化的比昂逊——国际学术研讨会；并经常应邀参加国内外重要国际学术研讨会，学术论文与著作颇丰。曾获得《二十世纪法国戏剧》第三届中国高校人文社科研究优秀成果奖、上海市社会科学界第五届学术年会论文奖、首届中国戏剧奖理论评论奖、中国曹禺戏剧奖优秀评论奖、中国田汉戏剧奖论文一等奖等国家级评论奖项
#1
以独特的编剧艺术打造浙江的红色精神
由著名编剧王宏创作的京剧《战士》，为这部戏的成功夯实了基础。他打破了传统戏曲的线性叙事，采用以两个时空即现在时与过去时的双线平行叙事手法来结构这部京剧。全剧以胡兆富为中心，以这位90多岁的胡兆富老人对革命战友的怀念之幽情，辅以他妻子振萍的回忆，将人物内心活动情节化，以戏中戏的交叉与重叠，建构起穿越历史时空与现实时空的桥梁，展示出革命战士胡兆富一生的传奇故事，在叙事结构上具有一种张力与诗性气质。
该剧以16岁的胡兆富为死在日本入侵者枪下的亲人报仇血恨，投奔抗日游击队为全剧的起爆点，他一心想拿枪上前线杀敌，却受命当了卫生兵。王宏写出了主人公从刚开始的不情不愿，到为了挽救战士的生命，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冒着枪林弹雨拼命救治伤员，经受住了血与火的洗礼，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战士；全国解放后，他放弃官位和待遇，自愿到血吸虫瘟病最严重的贫困山区去治病救人、忍着弹片伤痛忘我工作；文革中他扛住了“假党员”的沉重打击，拒绝以多枚共和国军功章来为自己洗白；最后在他90多岁高龄之际，回到当年的战场去看望长眠在地下的战友们。
这是王宏根据真人真事创作的一部京剧作品。在方寸之地的舞台上，既有历史的呈现，又有当下的叙事，既有保家卫国、解放全中国的浴血奋战场面，又有和平年代里对老革命战士胡兆富的各种严峻考验。这部戏从1941年写到当下，一个甲子大半个世纪的跨度，每个时间节点对个人命运的波及，通过医者仁心的白衣战士胡兆富坚韧、豁达、不求名利的个人经历，折射出我们民族的历史变迁与风云变化。王宏表现老战士胡兆富对来路的回望，既是他的心理时空，也是每个事件所发生的地理空间。这是一种意识流手法，更多地是运用于小说和电影之中，但是王宏却发挥出戏曲艺术虚拟性、假定性、写意性的表现特点，在当下与历史的不同时空里进行自由切换。胡兆富为了家国之仇走上了从军的革命征程，一个普通却不平凡的白衣战士就这么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一路向我们走来，让我们见证了王振江指导员、外号“老郎中”的年轻姑娘、卫生兵春梅、以及李二壮等战士们为换取革命的胜利，选择了燃烧自己宝贵的生命；我们也见证了戏剧主人公胡兆富的成长，成为一名坚守信念，淡泊名利的革命英雄。全剧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个又一个实实在在的、用生命和意志铸成的戏剧动作与细节来刻画出一名“战士，一辈子都要战斗”的艺术形象。
“战士，一辈子都要战斗”这是胡兆富的誓言，它像云雀一样响彻浙江的青山翠谷，也叩击着观众的心扉。这句誓言质朴无华却感人至深，它让我们懂得了什么叫淡泊名利、永葆初心、不忘本色、坚守信念。作为一个艺术形象，胡兆富，是一个真正有理想信念、有高尚情怀的大写的人！作为现实生活中真实的存在，胡兆富同样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伟大战士。这样的老英雄是我们的父亲，是中国的脊梁！
2020年因为新冠疫情限制了人们的自由出行，王宏是通过阅读胡兆富的事迹而被深深感动，激起了崇敬之情，触摸到了他的心灵，从而创作了这部内涵深刻、人物鲜明的现代京剧。我们从他刻画的这个饱满、立体、栩栩如生的艺术形象身上，获得了一种精神滋养，这种滋养可贵而丰润。
#2
舞台呈现具有恢弘之美和阳刚之气
翁国生是一个对艺术一向有追求的导演，他的戏可谓一戏一品格，从不重复别人，也不重复自己。他总是在自觉的探索各种舞台表现手段，为古老的京剧艺术注入新鲜血液，这是他的美学追求。作为《战士》的总导演，他率领他的主创团队四次翻山越岭，到衢州常山县山区拜访剧中原型胡兆富老人，去真切感受这位革命老战士的情怀。在内心积累了丰厚素材之后，他寻找到了自己的舞台语汇，倾力去表现这个有血有肉、默默奉献的主人公的精气神。
《战士》的舞台呈现是大气磅礴、感人肺腑的。幕起，年迈的胡兆富拄着拐杖回首来路，思念与他一起出生入死、长眠地下的战友。“这两天我又梦见你们了，梦见咱们点名了，我想你们，我想你们呐！”于是，胡兆富脑海里各处烽火战地就出现在观众的面前，这种两个时空的更替与跨越，如同电影蒙太奇一样流畅自然。翁国生巧妙地启用了两个演员饰演同一个角色，让文武老生田磊、短打武生钱少波二位演员分别饰演老年胡兆富和年轻胡兆富；让主工花旦的黄金、工青衣兼老旦的程佩洁饰演胡兆富妻子振平的不同年龄段，从而将青年振平和老年振平的性格、神态传神地演绎出来。他又借助灯光的变化和舞台前后演区的调度，使得心理时空和现实时空的闪回与转换尽可能不露痕迹。
浙江京昆艺术中心（京剧团）以盖派武戏见长，优秀武生演员出生的翁国生大大发挥了剧团武功方面的强项，在兵戎相见、烽火连天的战场上，通过充满现代意蕴的舞蹈造型和武生擅长的翻跃技巧，来展现青年胡兆富和战友们为共和国浴血奋战、舍生忘死、前仆后继的英勇与悲壮。
如果说这种硝烟弥漫的战斗场面是残酷的、激烈的、尸横遍野的，那么，胜利后战士回家的感觉则是甜蜜的、美好的，温柔亲切的。全国解放，青年功臣胡兆富回到家乡。由父母定过亲的年轻姑娘振平主动来找胡兆富，认定他就是自己的夫婿，跟定他一辈子。
成亲的场面在戏曲舞台上屡见不鲜，翁国生的导演处理不落俗套，独具特色和美感。他把新娘的一方红头盖挪到了四个姑娘的手里，并把它放得大大的。在那轻盈的、舞动的象征新娘红盖头的巨大红纱巾下面，两个充满青春朝气和爱意的新人时而走轻快的大圆场，时而又拉近距离慢慢靠拢，新娘的娇羞、新郎的喜悦，被如此美妙地呈现出来。“有家的地方就是故乡，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翁国生将人物在规定情境中的心理状态生动地外化出来，这一喜庆场面的舞蹈语汇与唱腔设计匹配得圆润、活泼，如诗一般唯美，具有较高的现代审美意识。
注重画面美和雕塑美，也是这部戏的导演特点。比如，最后一场戏，胡兆富老人不顾女儿的阻拦，回到了他当年战斗过的地方去看一看那些倒下的战友。于是，一座巨大的“人山”雕塑的舞美设计出现在舞台后方，雕塑前面是胡兆富日思夜想的战友们的青铜像。翁国生采取了浪漫主义的表现手法，让年轻的“战士们”一个个复活了，与鲐背之年的胡兆富对话。当李二壮说：“兆富，我还欠了你一条枪呢。”观众忍不住湿了眼眶，那是开场胡兆富当兵第一天就跟队长嚷着要杆枪去打日本鬼子，为了枪还跟李二壮打了一架。这种头尾呼应的舞台意境处理，链接着历史与现在。下面这番胡兆富深情和战友灵魂的心灵对话，催人泪下：
胡兆富：指导员，这些年我愧对你，愧对你呀！今天我把军功章带来了，我要它还给你，还给你们！
众战士：（满脸含泪、紧紧的抱住胡兆富）兆……富……！
指导员：（把军功章推还给胡兆富）兆富，我们的生命已经定格了，是你带着我们的希望在战斗！
老郎中：是你让我们活着。
李二壮：你就是我们！
指导员：胡兆富同志，你实现了我们的誓言，革命不是一次冲锋，战士一辈子都要战斗！
这是《战士》一剧的点睛之笔，翁国生以超现实的浪漫渲染，以浓墨重彩将这部戏的主旨内涵呈现给观众。革命战士沉重的牺牲是我们要永远铭记的。当这些复活的年轻战士重新定格成为巨大雕塑的整体时，金灿灿的光柱下是一大群革命先烈的塑像，令人震撼之极。
翁国生这部戏的导演艺术具有一种诗性的恢弘之美和阳刚、壮阔之气。他那灵活多变的舞台调度，成就了现实时空与心理时空之间的瞬间切换和横向位移。通过人物的对唱、重唱的音乐唱段处理，细腻地传递出主人公丰富的内心世界。特别是老年胡兆富在黄河岸边那段“抒情咏叹”动听动情，直指人心。
#3
充满强大正能量的内涵与外延
以深刻的思想、精湛的艺术和精良的制作打造的《战士》，是庆祝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的红色文艺作品中一颗耀眼的星星，它感人至深、气贯长虹。当观众看到胡兆富老英雄在戏演完后，挺着胸膛走到浙江省人民大会堂舞台中央，精神矍铄地说出：“永远跟党走，永远听党话，永远是党和人民的战士！”时，现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他经历过抗日战争，参加过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等大小战役46次，获得特等功2次、一等功7次、被授予三级战斗英雄，受到过毛泽东主席的接见，可谓战功显赫！但是，他从不张扬，从不向人提起这些战功。转业到地方后他拒绝官位，依旧以一名“战士”来要求自己，面对席卷全国的血吸虫大瘟疫，他主动要求去重灾区常山县工作，默默无闻地一干就是22年到退休。直到2019年7月，常山县退伍军人事务局核对信息，才发现胡兆富这位了不起的人民英雄。戏里戏外，胡兆富都是了不起的革命战士！
关于胡兆富赫赫战功的秘密在舞台上迟迟没有揭开，就像现实生活中的胡兆富一样深藏功名而不露。直到胡兆富的孙儿把装有军功章的不起眼的旧箱子当垃圾扔掉，奶奶发了脾气。不过胡兆富却很豁达，一点也不生气，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把这么多军功章作为炫耀自己的资本。但是在观众心里是希望看到胡兆富用命换来的军功章的下落。这里编导设置的一个悬念，直到30多年前那个奄奄一息被中年胡兆富冒着生命危险，在狂风暴雨中翻过千尺崖竭尽全力抢救回来的孩子常大虎，在其管理的废品回收站发现了这个箱子，报告了退伍军人事务局，并和局长一起给老人送了回来，从而才揭晓了这个淡薄名利的老共产党员、活着的战斗英雄胡兆富。
舞台上下胡兆富的传奇故事让我们肃然起敬！这就是共产党人的理想和信念！看到这里，我们理解了中年胡兆富为什么会把治疗血吸虫病，当作与战场上的敌人进行殊死较量；会在狂风暴雨中，不顾山洪爆发的险情去抢救父母都想放弃的病危孩子，想起当年在战场上他救起了一百多人，又冒着炮火背起身负重伤的李二壮的情景。导演翁国生运用平行时空，一边是中年胡兆富抱着孩子，声嘶力竭地喊着：“孩子，你一定要坚持住，坚持住！”一边是青年胡兆富背着一息尚存的战友李二壮，同样声嘶力竭地喊着：“二壮，你坚持住！你不许死，你不许死！”这一舞台调度展现出两个抢救危重病人的平行时空，不仅强化了危机气氛，而且艺术地再现出作为医者仁心的胡兆富一以贯之的对待病人的态度与作风，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做出十二分的努力，不言放弃！
这是共产党人的一种大爱精神。用高超的医术，用生命和热血去治病救人，这就是胡兆富！因此在文革这场戏里，当我们看到文武老生田磊饰演的中年胡兆富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假党员”的牌子、神色黯然地走来时，观众的心有一种被揪的痛。这时，舞台后区代表“过去时空”的通道平台上，炮火硝烟中，隐现出青年胡兆富和他的战友们紧握拳头，在鲜红的党旗下跟着指导员王振江进行入党宣誓仪式的庄严场面。“革命不是一次冲锋，战士一辈子都要战斗！”这是指导员告诉青年胡兆富的一句话，他把它刻在心坎上了。这巨大的冤屈与打击没有压垮这位革命功臣，只要有病人，他挂着“假党员”的这块屈辱牌子照常去看病。“党知道、历史知道，我是谁。一辈子跟党肝胆相随。”胡兆富的这一唱段里唱出了一个共产党员坚定不移的信仰，他劝阻拿着装有满满一箱子勋章、想替丈夫证明的老伴立即回去，不许公布与众。他不言功名，不慕功垂，不退、不悔，只愿意做一个百姓信任的好医生，用行动证明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
《战士》全剧实中带虚，虚中带实，刚柔相济，动静结合，精彩武戏和情感文戏交相辉映。这部戏从编导、主演，到舞美、灯光、音乐、唱腔等设计，齐心合力打造的这个鲜活的优秀共产党员胡兆富，让我们的灵魂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我们理解了胡兆富老伴振平对他的评价的：“他活得很累，他身上一直背着那些死去的人，一辈子，都在替那些灵魂活着。”这是一名革命老战士的自觉担当，他捧着赤子之心，重情重义，不忘出生入死的战友之情，不忘来路与使命。我们深深被这位真实的英雄人物胡兆富的精神所感动，产生强烈的共鸣。这种精神托起了本色人生，正直坦荡，质朴纯粹，坚守初心，不求名利。
浙江京昆艺术中心
浙江京昆艺术中心是浙江省文化和旅游厅所属专业文艺表演团体，2019年7月由原浙江昆剧团和浙江京剧团合并成立。京昆艺术中心全心致力于京昆艺术的传承、创新与发展，是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昆曲”和“京剧”的传承、展示单位，全国文化系统“先进集体”殊荣入选单位。目前全中心实行党委领导下的法人负责制管理运行模式，党委书记、中心主任——翁国生。
近年来，中心属下京昆两团守正创新，稳步前行，培养了大批优秀京昆艺术人才，众多优秀演员在各类全国和全省的京昆戏曲赛事中摘金夺银，屡获佳绩。中心不仅传承了大量传统京昆经典剧目，而且在潜心传承的同时不忘创新，精心创演了一部部紧跟时代脉搏、弘扬主旋律、正能量的优秀新编京昆剧目，在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优秀剧目评演、中国艺术节、中国戏剧节、中国京剧艺术节、中国昆剧艺术节、全国少数民族文艺汇演、中国少数民族戏剧会演、法国巴黎赛纳戏剧节、中日韩国际戏剧节、土库曼斯坦国际戏剧节等各大国内外戏剧赛事中斩获各类奖项，社会反响非常热烈。浙江京昆艺术作为“世界非遗文化”，其诸多的优秀剧目相继远赴海外各个国家和地区出访演出，受到了海外观众的热烈欢迎和好评。
浙江京昆艺术中心坚持走出人、出戏、出精品、出效益的发展之路，艺术人才队伍不断壮大，演出市场不断拓展，并在校园艺术普及、京昆艺术推广、网络非遗项目开掘上取得了非常可喜的进步与发展。
新世纪的浙江京昆人，正以全新的姿态和发展理念，为戏曲的保护、传承和创新发展，为浙江建设文化强省做着自己不懈的努力和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