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专题｜遥远的思念

一九五三年的春季，对我家来说，尤其寒冷。

首先是父亲运黄烟到芜湖，船行至大通和悦洲附近时，突遇狂风暴雨，恶浪滔天，船虽未翻，但一船黄烟损失殆尽。这可是父亲一年多的心血和资本，付之东流。

当父亲像落汤鸡似的失魂落魄回到家里时，面对的又是丧子之痛。我下面的一个弟弟得暴病身亡，当年好像七八岁的样子。

恶梦还在继续，似乎要把这个家彻底摧垮。

母亲的肺结核已病入膏肓，命若游丝。那时肺结核无药可医，每天只能用点白银耳维持那微弱的生命。疾病无情，如摧枯拉朽，很快就让母亲命丧黄泉。

那年母亲三十五岁，我十一岁，妹妹才一岁多，距今已六十多载。虽然时间遥远，我也白发苍苍了，但那段记忆，至今仍刻骨铭心。

少年失慈母，独面沐凄风。天一下子就塌了下来，从此，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个寒来暑往，让我彻底陷入到对母亲的无限思念之中。

母亲姓盛，家在义津街上街头不远处一个叫“小杨湾”的村庄，没有自己的名字，因我家姓许，嫁给父亲后，人称“许盛氏”。

记忆里的母亲，中等偏下的身材，一米六左右，长长瓜子脸，有几个稀疏的麻子，可能是过天花时留下的吧；蒜头鼻子，头发很浓密，经常盘个发髻，形状像个小碗盖在后脑壳，人称“角吧”头。

母亲小脚，那双脚不像脚，倒十分像小拳头，走起路来像两根木棍，戳在地上。

母亲性格温和，软弱可欺。在和大伯家共同使用一个厨房的那段日子里，经常下到锅里煮饭的米，都被大妈捞走一部分，她也不吭一声。后来父亲知道了问她，她说，偷不穷，贴不富，挑明了就要伤和气呢。直到后来搬到许家弄堂隔壁的张树全家，这样的闹剧才算结束。

母亲有一颗仁慈善良的心。本房有位芳球大娘，因她儿子号许芳球，所以称她为芳球大娘。年轻时就守寡，唯一的一个儿子身体不好，长年在外给人帮工，只有过年时才回家，有时过年也难得回来，到三十多岁还未成家。她就住在许家弄堂后面的一处老屋里，距我家很近。靠给人绣花、绞脸(就是用两根线交叉的力把女人脸上不需要的毛发除掉)这点微簿的收入，坚守着艰难而辛酸的岁月。

她是我家的常客，天天上午来，吃过午饭到下午两三点才回家。帮我家做点家务，见到什么就做什么，主要是带妹妹，母亲就常留她吃饭，有时给升把米。在危难之中是母亲施以援手，所以她和母亲亲如姊妹。

那时我家非常热闹，住在周围附近的许家妯娌，因为母亲的好客随和，有事无事总喜欢来坐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谈就是半天。

母亲对自己非常抠门，一件破褂子补了穿，穿了补，一直舍不得扔掉，真正是衣不避体。所以在夏天的夜晚，天不全黑是不会出去乘凉的，怕被人看到了裸露的皮肤，引起笑话。因此邻居们常笑话她，慢而稳的(因母亲说话慢，走路慢，做事也慢，所以大家都叫她慢而稳的)，今天的破褂子该换了吧！母亲总是笑呵呵地回答，过几天就换，过几天就换。其实，她永远都不想换，因为常听她说，破褂子在床上滚不心痛，管它呢。

有好吃的东西总是先让父亲品尝，再就是她的一双儿女，而她自己则常常是敷衍了事，有时甚至连一碗稀饭也吃不到。

尽管母亲对自己极为节俭，而对她的一儿一女却十分大方和温情脉脉。

记得我七八岁还在娘怀里打滚，她常摸着我的头自言自语，到底是夸我还是自我陶醉，已不得而知。大头大头(因我头脸那时比较大)，落雨不愁，人有雨伞，我有大头；还有什么“头大是君子，脚大是小人，头大是君子，脚大是小人……”显得十分的自豪和满足。尽管那时生活十分艰苦，但在每天早餐的稀饭锅里，总有我的一个煮鸡蛋，有时我舍不得吃，还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番呢，引起他们口水直淌。

幼年的妹妹十分美丽，惹人喜爱。母亲不惜“血本”，买来胭脂花粉，每天早晨都要狠狠给妹妹打扮一番。头上那十几根小辫子恐怕要一个多小时才能编成，小脸搽的跟小猴子屁股似的。打扮完毕就把妹妹抱到父亲的黄烟摊前，对着大街，对着邻居，对着街上的行人，边得瑟边说，我的“小碗面子”(碗里最好的东西)来了喂！小碗面子来了喂，我的小碗面子美不美也……！

谁知好景不长，她狠心地抛下了父亲、十一岁的我和年幼的妹妹，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么多年来，虽天河遥远，音讯全无，如今的儿子也已到垂暮之年，但对母亲的思念一刻也没有停止，曾千万次地呼唤：亲爱的母亲，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每当皓月当空，繁星闪烁，我都仰天长叹：亲爱的母亲，你太苦了，你没有等儿女长大，享儿女一天福，便匆匆离去，所为何来？你哪怕享用我们一碗饭、一口汤，也可稍许减轻我们内心的煎熬！

每年的清明节，在你的坟墓前，面对沉默无语的你，面对清冷的阵阵松涛，你知道年迈的儿子，心里有多痛吗？

此时此刻，唯老泪横流！

母亲没有留下半张照片，如果有，在想她时，还可以拿出来看看，只可惜连这点机会也没有留给我们。

天堂里的母亲，希望你在那边要学会坚强，要学会保护自己！别太难为自己了。

别惦记着你的儿女、子孙后代，因为他们都在努力着，奋斗着。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