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贼 | 郭淑红

作者

追贼

郭淑红

我从地里回来，热得满脸淌水，草帽子都被汗浸湿了，这老日头是真真的毒。

我把锄丢在大门后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忽然想起，这大门咋敞着？走时忘了锁了？最近老是丢三落四的，真是老糊涂了。

我推门进屋，一个人影“欻”的一下将我撞了个趔趄，向大门外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贼！家里遭贼了！

我慌慌张张跑到院门外，想拉直了嗓子喊：抓贼！村里进贼啦，大伙快去追贼呀！

可是这人老了，一紧张，这嗓子拽也拽不展，越想宏声亮嗓，越咕噜得像只猫叫。

正好我本家侄子赶着牛路过，我说快帮我喊叫，家里进贼了，快叫大伙帮忙追贼！

我这侄子说憨吧，也不是全憨；说不憨吧，这孩子逢人就一拧脖子，把下巴抵在右肩上，和人不打照面，说不了一句囫囵话。

这会他听说我家遭贼了，也着急，站在院坝上，扎煞着两条胳膊，抻长了脖子，拱腰噘嘴，啊啊了半天，就蹦出个“贼”。

这时我堂嫂正和一只鸡过不去，瘸着腿，手里举个笤帚疙瘩，前头扑棱棱跑着一只红脸的鸡婆子，她边骂鸡婆偷吃了她晒的虫米，边虚张声势的一拐一拐跟在后头追。

我叫着嫂，你快莫打鸡了，快帮我喊一嗓子，家里遭贼了，快叫大伙帮忙追贼！

我这老嫂子这条嗓子是村里出了名的，一声叫唤能翻屋越脊，撞到后圪梁梁上去。往常孩子们小时，她站在院坝上一声吃饭啦——坡里拾柴的，沟里割草的，坪里犁地的，大小娃娃就丁里咣啷收拾了家伙，不一刻，一家人就坐在院里热热闹闹开饭了。

现在老嫂子腿不行了，耳朵也不行了，我截住她指画了半天，她才明白，一扭头，一声惊叫像把刀子戳进了耳朵——抓贼啦，毛勺家遭贼啦——

这一嗓子喊的，都要把我家毛勺从坟堆里惊出来了！沟对面的水林爸拄根拐棍，立在沟沿上朝这面喊：你们大晌午的，嚷嚷啥呀？

我们仨七嘴八舌几嘴不顶一嘴的急着给他说遭贼的事，结果他越听越糊涂，觉着发生大事儿了，便干脆拄着拐棍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赶来。

这时候平子也放羊回来了，平子是唯一留在村里的壮劳力，他远远看我急得直拍大腿，就吆喝婶子，发生啥事啦？

我像遇见了救星，说快去追贼，家里遭贼啦！

于是平子率领了我，我的憨侄子，我的瘸嫂子，水林颤颤巍巍的老爸，前呼后拥，互相壮着胆，一行人顺着山路咋咋呼呼去追贼。

走到半道上，遇见了跟在牛屁股后头挑着一捆柴禾，慢悠悠往回走的玉坤。我们几个叽叽呱呱跟他一阵倾诉，希望他也能加入进来，以便壮大追贼的队伍。

玉坤是我几十年的老邻居，想他咋着也得帮这个忙。我家毛勺在世时可没少帮他家碾场耙地。他虽也是个老汉了，但在我们这伙穹腰跛腿的人中间，还算个顶健壮的人哩！

没想到的是，他瞅瞅眼前的牛屁股，瞅瞅身后的那捆柴禾，说行行，你们先追着，我把牛送回去就来追贼。

我们几个你瞅他他瞅你，为这老家伙的无情无义憋了一肚子气。老嫂子扭头瞅了一眼走远了的玉坤，“呸”了一声，瘸着腿喘着气说，这孙子不算人，去年借他家牛种一晌地，都哼哼唧唧不乐意，今年地里都跑机器了，看他还有啥可牛的！水林爸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玉坤家俩娃娃这几年挣了大钱，娃娃们没烧包，他爹倒烧得眼睛长脑门子上了！

我们正叽叽嘎嘎数落玉坤的各种不是，迎面遇上了从地里回家的花妞。她听说我们追贼，二话不说，扛着锄头就加进了我们的队伍。这花妞虽然脑子不灵光，仨多俩少的整不太明白，但身子长得五大三粗，有股子蛮劲，真撵上了贼，一屁股能把贼坐扁。

花妞说贼到我家也是白跑，我家钱藏得可严实哩！我哥拿回来几大卷子钱，我都瞅见了，我妈说要是我把钱藏在鞋盒里的事给人说了，她就要掌我的嘴哩！

我们哈哈笑了，连我的憨侄子也哈哈的笑憨了。我忽然想起，我不仅把钱藏进了鞋盒，还埋进了麦囤里，在囤前下了夺命夹，囤后设了粘鼠板，想到这里，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心里一松快，腿也轻快了许多，我们热热闹闹一路说笑，恍惚是去镇里年久失修的老舞台去看早已解散了的县剧团唱戏。

我们快到镇上时，身后的土圪梁上突然传来一声喊：等等我，贼把我家也光顾啦——整整两万块钱呐，全让这王八龟孙给偷跑啦……

我们回头一看，只见玉坤像只撒欢的兔子，从圪梁梁上蹿得尘土飞扬，向我们飞一般追来……

作者简介

郭淑红，山西临汾人。喜山水，喜诗画，喜以梦为马，浪迹天涯。年少时与小说结缘，为书中人忧伤悲喜；走过万水千山，始悟我为书中人。愿于岁月中静坐，与文字说尽悲欢离合。作品多发于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