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载蜉蝣时光
1999年盛夏来临之时,我告别了长师,终止了我的求学生涯,挥手自兹去,被滚滚红尘裹挟着,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人世奔波。
漫卷诗书的闲适生活成为了过去,我开始考虑我如何在人世独立支撑。我知道,我未来的路是一条教学之路,因为,作为师范定向生的我,未来别无选择,只能是去做老师。那时,报考省内定向师范生,如果毕业后不服从分配,自主择业的话,是要交一万元的违约金的,我是交不起的,也不想再劳心自己找工作,于是,背起行囊,卷起裤腿,一路向北,离开位于长春东南的长师母校,回家等待分配。
等待的时光是闲适的,但等待的过程却是一种煎熬。近一个月了,分配通知一直没有下来,我开始打听谁负责分配,辗转问了几个同学后,我才知道,我们的学籍档案由学校调拨到了区里,应该是区里包分配。于是,我壮了壮胆,提着怕官的心来到区教育局。接待我的是一位女工作人员,人很温柔,态度很和蔼,详细地询问了我的情况后,对我说今年的高师和中师毕业生的分配正在开会研究,分配方案下来后,再通知我,让我在家等通知。但她又说,好像一两个月不一定安排好。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回家。
分配的事情暂时定不下来,而总在家闲着,看着操劳的父母,我心中又内疚得很,就决定出去找工作,打打工,挣点零花钱。
于是,我骑着自行车,来到长春市人才市场,准备找一个适合我的工作。
人才市场的人很多,虽然面容各异,但都有着一张青春的面孔。毕业旺季,正是大中专毕业生找工作的高峰,自然人很多。我心里隐隐地有一丝庆幸,幸亏我是找一份临时的工作,如果毕业不包分配,毕业后就卷进找工作的大军中,人生是多么的渺茫啊!我随着拥挤的人流,看着一个个的招聘信息。心里一番筛选分析后,觉得适合自己的并不多。在我的心中,我有一个小小的想望,想找一份记者的工作,过一过无冕之王的瘾。可是,在诸家招聘单位中,招记者的简直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的几家,要的都是有工作经验的,我既没有工作经验,又是专科生,连递交简历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气馁,感觉稍有希望的就挤上前面去询问,招生人员大多数都是问了几句后,叫我把简历留下来,等通知。我想,渔夫撒网怎么的也能钓上来几条小鱼吧!于是,投完简历,我就逃离了人满为患的人才市场,回家等电话。
可是,等了几天,慢慢地,希望变成了失望,一个信息都没有等来。我不甘心,又骑着自行车,上人才市场去找工作。
因有了上次的经验,我这次学得聪明了一些,并不像一只无头苍蝇般乱闯乱问了,而是关注招聘现场情形,找准适合的目标后,再主动询问。转了一圈,仔细斟酌后,惴惴然,走到一家培训机构前,询问招语文老师有什么条件。招聘人员是一位身材魁梧的男士,大脸盘,面皮白净,很斯文的样子。他话语不多,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问了我一些自然状况后,叫我填了一张表。我心想,这回好了,工作有着落了。心内乐滋滋地,很快,就把表格填完了。这位招聘人员叫我在一边等一会儿,又招了几名学生,然后,让我们上了一辆车,把我们载到一座大楼前。我们下了车,随他进了楼,在交谈中,知道他是这所培训学校的副校长,专门负责教务管理。他领着我们看了几间教室,但教室里空无一人。他说这两天学校休息,正好让我们看一看教学环境。走了一圈后,他把我们领到一间办公室里,对我们说,在工作前,每名被招聘者都需要交五十元的押金,如果同意,过两天就可以通知上班了。我犹疑了一下,见其他人都交了,终于,决定也交了这五十元押金。
我回到家中,在忐忑中等待培训学校打电话通知上班,可两三天过去了,还是没有电话过来。我感到事情不妙,想问问什么原因。而这时,我才想起,我只是给他们留了我的电话号码,竟然忘记要培训学校的电话号了。当我骑车来到培训学校时,学校竟然大门紧锁。我问看楼的大爷,他说,这所培训学校前一天就退租了。我问他们去了那里,看楼大爷却说他也不知道。我知道我被骗了,悻悻然地,我骑车往回走,心想,如果见到那个骗子,一定会痛打他一顿。他竟然骗了我五十元钱,五十元虽然不多,但那时,对于一个没有工作,家境又不富裕的我来说,也是一笔“巨款”。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几家报纸发行站,询问是否招报纸投递员,可是,一问,不是不缺人,就是送报纸的时间太早,只好作罢。回家后,把情况一说,父母亲怕我上火,不断地安慰我。不管到什么时候,能够给予你最大的温暖和关爱的,都是家人啊!。
经历此件事后,我窝在家中,安心地呆了几天。但闲居的寂寞总是袭来,我又想出外找工作了。恰在这时,我初中毕业的学校打来电话,因学校师资短缺,让我去代课。可二百元的代课费连基本的生活开销都支撑不了,还得家里负担我的日常生活,我不想再依靠家里人,于是,出外找工作的想法又蠢蠢欲动了。
终于,我辞了代课的工作,又来到了长春市人才市场。有了以往经验,我更加仔细了。转了一上午,也没有找到一个可心的工作。时近中午,我走出人才市场,正要推车回家,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向我走来。走到我的跟前,问我:“老弟!你是不是找工作的啊?”我看了看她,从外表上看,这是一个典型的家庭主妇形象,灰黄的脸色有着一股病态之容,但圆润的脸庞却给面色平添了许多光泽,把病态冲淡了许多。声音很是温柔,为她的亲切感增了几分。当她知道我是在找工作后,语气更加温柔了,说:“老弟!我给你介绍一份工作啊!你去看看!看看合不合适!”我问她什么工作,她并没有直说,只说弄好了,很挣钱的。公司不远,去去就知道了。我想,一个女士,不能有什么危险,去看看又何妨!
我同意了,就和她骑车来到一座大厦。这的确是一个公司,并且,公司的占地面积很大,人员也很多,看着像一家正规的公司。这位女士把我领到一间会议室,里面的人很多,有男有女,年龄差别也很大,有二十多岁的,也有五六十岁的,但大多数是三四十岁的。过了一会儿,一位里面穿着白衬衫,外面套着蓝色西装的男士走到前面,年龄有三十多岁,很精干的样子。
他在前面开始侃侃而谈,在他的介绍中,我知道了这是一家美国公司,叫x利公司,主要经营日用品,进入长春市场不久,需要快速打开市场,而听讲座的人员,就是公司招的销售人员。随后,他在前面拿着样品,一件件地给我们讲解公司产品的优势。洗衣剂,几滴就可以稀释很多,且一瓶的价钱和同类产品的价钱相差无几。演示洗发精的使用效果的时候,他在前面放置了一个头发模型,把少量洗发精倒在手中,再抹在头发模型上,泡沫真是很多。
在我的身边坐了一位和我的年龄相仿的女孩,瘦瘦的,听得很认真。在听产品讲座的闲暇时间,我和她闲聊,知道她也是一位刚毕业的大学生,已经来了有好几天了,说没什么事,就先在这干干。
时间很快,转眼一下午过去了,讲座结束后,我和那位女士告别。女士也说要回家,她问我家住在哪里,我告诉了她。她高兴地说,我家就在你住的不远的一个村子里,我们可以同行。于是,在夜色朦胧中,我们就同行回家。在路上,女士不断地向我讲述公司的美好前景,员工间有多么地和睦,产品有多么地好。我应酬着,对于他的邀请加入,我不置可否,只是说回家和父母亲商量一下。临别的时候,她问我家的电话号码。家里没有电话,那时候,手机还是稀有物品,贫寒的我怎么会有呢!想了想,就给她姐姐家的电话号码。
回到家里,和父母亲讲述了那天的见闻,父母亲一致认为,那家公司是一家传销公司。这,正和我的想法吻合。于是,听从了父母亲的建议,没有再和她联系。听姐姐后来说,那位女士打过几次电话,姐姐问她是谁,他说是我的朋友。姐姐也认为她是搞传销的,就敷衍过去了。后来,她再没有来过电话。现在,这家公司在中国已经是人人皆知,早已摆脱了传销的经营模式,成为了上市公司,一年为中国贡献三四亿的税收呢。我有时想,如果那时我就在那个公司工作,现在是否也会富甲长春呢?但转而一想,不可能吧!多半会陷入传销的泥淖中。
经历过此事后,我又辗转在一家培训机工作了一段时间,做了几个临时的工作,空闲时间,就上区里和镇上询问什么时候分配,可总是让我等,没办法,只能等。隆冬时节,父母亲心疼我,就没再让我出去找工作。转眼,第二年的春季来临了,我的人生也迎来了春天,我终于被分配到一所乡村中学。在三月的春风中,我骑着自行车,穿着蓝色衣服,衣冠楚楚地开始了我的教学生涯。
岁月流逝如水,转眼就是廿载春秋,经历了很多事,遇到了很多人,那半载时光所留存的影像也渐渐淡漠了,我知道,经年过后,时间还会吞噬许多记忆,但我相信,一切的一切,都会化成身体的一部分,潜藏在血液中,细胞中,如影随形。
想起了蜉蝣,只有一日的生命,但它确实是人世间存在过的生灵。同样,这半年的社会游荡,只是我学生生涯和教学生涯间的一个小插曲,但这半载时光,注定会成为我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