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南凉:黑鼠庙中学
黑鼠庙中学
在浠水,有很多学校是在旧祠堂、旧寺庙的基础上改建而成的,因而学校的名称里自然就有了某某祠、某某庙、某某寺的字样。黑鼠庙中学不是这样的,它的本名是“南凉中学”,是人民公社时期南凉公社的最高学府,人们叫它“黑鼠庙中学”,实在是因为“黑鼠庙”这个名字比“南凉”更响亮。
黑鼠庙中学在距离黑鼠庙东两里地的高脚山南麓。高脚山并不高,在它的至高点却竖了一座作为航标用的三脚架——那是一个由一立方大小的水泥墩和三根角钢围成的塔型架子,水泥墩正中用红漆涂有记号,塔架高不过两三丈,可以攀爬。但是,经常在塔架下经过,我却从没见过飞机从这里的天空经过。恍惚记得看林老头李师傅说起过,这个架子在七十年代全县大面积使用飞机撒农药杀松毛虫时发挥过大用。高脚山上的确有大片茂密的松树和杉树林。
高脚山四围恰好有四个塆:东边山坡再走半里地是曾家岗,那个塆里我认得的校友有曾友云、曾细云、曾胜祥、曾细益等;南边山脚下是汤家老屋,没有我的同班同学,教我初三语文的汤凝华老师就是这个塆的;西边隔了一眼池塘的是汤家新屋,汤海军和汤爱民是我的同学;北坡往下是江家肉铺塆,江晓梦(江航)、江懿露、江洪文等同学就是这里的。高角山像一堵天然的防风墙,减弱了北风对黑鼠庙中学校园的肆虐。在高脚山茂林的呵护下,黑鼠庙中学就像一张藤椅安然地搁置在南麓的一大片洼地里,紧紧地挤挨在高脚山和汤家老屋之间。
学校规模不大,只有6-8个班额;校园面积也不大,南高北低,由一段围墙和三幢校舍闭合而成一座四合院。四合院的高处是校园的南墙和几间教师宿舍,陈根元、夏亚文、杨明、杨天罡、王火树、杨海宝、熊旺来、周存瑞等等几个年轻老师先后住在这里,陈根元老师调走后,高少中老师入住,他那时三十多岁,算是稍微年长一点的。所以四合院南处经常会飘荡出黑鼠庙中学青年教师们的歌声与笑语。四合院的低平处是东西两列教室和北面那一列教工宿舍,这列教工宿舍住着中老年教师和当年校内唯一的女教师杨春华老师(杨老师调走后,南美云老师调进,依然是唯一的女教师)。校门朝北开,在北列教工宿舍的正中间,是一个高大的墙门,门楣之上由水泥砖雕塑出一个斗大的红五星,昭示着这所中学的建造年代。四合院的正中央是一株两人合抱的古樟树,古樟荫蔽之下,有一眼老井,井水清洌甘甜。四合院内空间有限,又沿着校舍栽了些梧桐树,空间更显促狭,仅够放置两块乒乓球台,在梧桐树的粗枝下又安装了一根爬杆和一副单杠。学校师生的运功场所,只好移置校门之外。出校门,北上十几级台阶,是一片开阔地,就是黑鼠庙中学的大操场了。各类跑跳训练和大球运动,以及每日早操课间操,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作为南凉公社时期的最高学府,学校没选址在公社驻地细王坳村,却偏安于高脚山下的这片洼地,是有原因的。因为黑鼠庙中学所在地就是民国时期著名的汤氏兄弟(汤化龙、汤芗铭)祖祠的旧址!学校西列校舍的三合土地面和青黑色墙砖,都是汤家祠堂的遗存。黑鼠庙中学始建于上世纪50年代,在那个年代人们对汤氏兄弟这样的历史人物不敢妄评,但是兄弟俩少时读书力求上进的表现一直为家乡人津津乐道:汤化龙少年读书刻苦,学业突出,20来岁参加县试就取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绩,无奈家道中落,汤化龙只得开馆教书,接济家用,并提携弟弟汤芗铭致力于攻读,1902、1903年兄弟两先后参加湖北省乡试,分别中得举人,从此走上仕途,双双成为清末民初的风云人物。选择这两位杰出人士少年读书、生活的地方做中学校址,至少能够反映当年南凉人的民意吧。
我于1980年代,在黑鼠庙中学念过三年初中。这三年里,好多老师对我的教诲至今记忆犹新。
对我影响最大的要数我的伯父刘寿坤老师。伯父是黑鼠庙中学资深的语文高级教师,他没有直接教过我的课,却对我的成长有着潜移默化式的深远影响。和我同时期在黑鼠庙中学的还有伯父的儿子红俭,我堂弟自享,每天午饭后伯父就“逮”住我们仨兄弟,坐在他的宿舍里练毛笔字,一年四季天天如是。红俭和自享悟性高,都练得一手好字;我虽然字没练好,但是毛毛糙糙的性子收敛了不少。黑鼠庙中学校园内,有些边角荒地,老师们纷纷开荒种菜,伯父却问周边乡亲讨来花盆瓦钵,在地里栽花种草;伯父的房门前四季花开,他还让我们兄弟几个把摆不下的花钵头送到别的老师窗下,或者摆在教室门口。伯父严格要求自己身边的孩子,宽厚对待学校的老师和学生,对校外百姓也亲和有加。学校正对面的高脚山上有个看林小屋,常年住着看林的老李头,说话高声大气,做事粗枝大叶,却和我伯父关系密切。伯父每每早锻炼结束,就会爬到老李头的看林小屋,向他敬烟,和他咵天;入冬了,老李头就会隔了操场喊:刘老师,枞雀(松球)来啦!不一会老李头就会扛着满满一筐松球送到伯父门前。伯父留下几颗过冬取暖用,余下的都让给了年纪大的老教师们。
我刚到黑鼠庙中学时,伯父就是初三毕业班的班主任。他的班级民主气氛浓厚,学生高度自治,学生也愿意主动跟伯父交流。伯父班里好多学长学姐我至今还叫得出名字:班长李嘉鑫当年是黄冈地区三好学生;团支部书记占玉枝后来考进了浠水师范;占玉枝的弟弟占静安也在这个班,数学特别好;写字特别好常常被老师叫去刻钢板的南艳平、南建平,长得帅帅的韩长青,还有曾家岗的曾友云,曾家嘴的曾建华等等,因为经常跟伯父有交流,我对他们都有深刻的印象。
我最佩服的当属教英语的万建民老师。万老师调入黑鼠庙中学之前,英语几乎是学校的盲区,无人能教;他就一人承包了三个年级的英语教学,起早贪黑,全校都从26个字母教起;除了吃饭,其他时间总看见他穿梭于各个年级各个班级的教室里。我记得那年冬天,万老师一直穿着一件工装棉袄(印有“安全生产”的那种),几乎从未换洗过,棉袄的袖口和下摆在黑板和讲台上都磨蹭得油光泛亮了,我们私下里把它叫做“趟刀布”(就是剃头师傅磨剃刀的油皮布)。万老师就这样没日没夜地花下去个人的休息时间,不到一年工夫居然打开了局面,爱学英语、学好英语的学生与前一年相比递增了几倍。那些年有幸在万老师门下学过英语的黑鼠庙中学学子,很多人都如我一样,事过多年,提起万老师无不竖起大拇指的。
我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偏科,对数学越来越提不起兴趣,教过我的数学老师,非常一致地给我取了个外号“边儿货”(以语文为主的文科学得好,以数学为主的理科学不好)。在黑鼠庙中学,第一年教我数学的是杨天罡老师,在他手上,我几何可以考出90分,代数却考过9分的低分;第二年教我数学的是汤禅恩老师,他年纪大了,跟我玩不起猫捉老鼠的游戏,几乎每隔一个月他就叫我请家长“共同商讨”教育我的策略;读初三那年,黑鼠庙中学调来了一个数学老师,他叫南美玉,年轻时候还教过我父亲。南老师只花了一年的时间,让我从平时考试很难及格提高到中考时的一百多分,是他让我明白了两点道理:数学是一门有趣的科学,我并不是学不好数学的人。我由衷地感激南老师。
在黑鼠庙中学,杜道应老师和汤凝华老师先后教过我的语文。杜老师本是数学老师,所以他教语文很严谨,写板书一笔不苟,讲评作文面面俱到;汤老师就是学校后面汤家老屋的人,当是汤化龙汤芗铭的同族后人,所以在黑鼠庙中学执教,就像在自家堂屋咵天一样,俯拾皆是教学素材。在杜老师手上,写一份检讨书,他都要求我像写作文一样规范,至少要写满500字;在汤老师手上,我写的第一篇作文不到一百字,他居然作为“散文诗”帮我誊抄好,糊到学校的墙报上(等于是公开发表了)!我今天我也是一名语文教师,我始终觉得,两位老师的教学方法都值得我学习借鉴。
我在黑鼠庙中学的前两年,校长是个笑盈盈的中年人,他叫杨水木,是我父亲在浠水师范时候的学长,他教我们的法律常识。杨校长有两件事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深刻。在法律课上讲“公民”这一概念时,他讲到他家门口有条小河,每到雨季河水暴涨,人们出行受阻不得不绕道远行,有位老人居然以一己之力搬运石头为乡亲们造了一座桥!杨校长大赞特赞这位老人的公民意识和主人翁精神,为他专门写了一篇通讯报道刊在省报上。杨校长接手的黑鼠庙中学是一所校舍破旧、设备老化、围墙开裂的旧学校,他大概设想过要一步步改造或者局部翻建校舍,可是没钱,因此校园外的两处学农基地一直被用来种菜,校园内圈养着几头猪,从老师牙缝里省下买菜钱来添置设备,还发动师生燕子衔泥一般捡石块砖头修补围墙,1983年底杨校长离开黑鼠庙中学时,还争取来两万块维修费修缮校舍,——两万,那时真算得上一笔巨款!
杨校长的女儿叫杨胜蓝,大概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意思。杨胜蓝同学跟我是同届不同班,所以我们那一届可能沾了校长女儿的光,任课老师中年轻老师比例相对多一些,年轻老师精力充沛,激情飞扬,特别受初中生欢迎。杨胜蓝成绩比大多数男生都好,名列前茅,后来被浠水师范提前录取了。我怀疑她真名是不是叫“杨胜男”?!
1984年底,南凉中学搬迁至南凉乡政府所在地细王坳,黑鼠庙中学之名渐渐被人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