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仓笔记:电站村外的麦地景观
梁东方
印象中江南只吃大米,实际上现在多有一季麦子一季稻子的轮作,这使我这样的外人很惊讶。从发现江南也有麦地那一刻开始,我就对江南的麦地和北方的麦地的区别饶有兴致,就一直想长时间长距离地在江南的麦地里走一走,而不是像平常那样一掠而过式地经过一下而已。
终于有机会骑车深入乡野,在广袤的麦地里自由自在地前行的时候,这样的对比其实早已经是一种诗意洋溢的欢欣了。植被给予人的抚慰,人类种植赋予人的线条、色彩、气味、空间、时间的观感、容纳感,其实是人在世界上最后的故乡感,实在是这个世界上诸多美好事物中至关重要的一种。
农业社会的田园景象,不管是麦田的景象还是稻田的景象、玉米地的景象、菜地的景象、瓜果豆子地的景象,都从来是、以后也还会是与人的生命感受最贴合的审美对象;不管当下的经济社会如何发展,这应该都是颠簸不破的真理。对于一个经济发展很好的地方来说,其郊外风景的美不美,往往才是其社会发展整体水平高不高的重要标准。高度发展的同时对自然环境始终保持、保护或者能重回自然的环境状态,才是真正的水平高,是真正的宜居。因为田园自然所赋予人的乡愁的慰藉,是任何所谓发展的成果都无法替代的,它在最根本的核心角度上形成了人之为人审美而愉悦、平衡而健康地立足世界的基础。
正是从这样的意义上说,我们在世界上的那些发达国家看到的发达社会的发达,往往并非高楼大厦而恰恰是与农业社会相仿佛的优美田园。而现实生活中越来越多的地区在道路两侧都已经很难见到田园,都已经为建筑所全部覆盖的情况一直在蔓延,于是所有那些依旧有田园的地方,就愈发显得珍贵起来。
现在这个时候,珍贵的江南的田园里正是麦子挤挤挨挨的无尽景象。
仅仅就外观来说,江南的麦地似乎和北方的麦地区别也不是很大,麦地里的景象除了江南更多一些草与花之外,麦子本身的整齐一致大体相同。不过细看就会发现,江南的麦地大多需要种到高垄上,下面还要留出排水的通道;越是高坎儿上的位置,越是在北方看来很难生长麦子的地方,麦子长得越好。
因为江南多水,因为北方少水。小麦在北方是吃水大户,一次次给小麦浇灌都需要计算水费,水费已经是小麦种植的重要成本,成本的组成中除了劳动力之外就是种子、化肥和水了。为了严格控制地下水的开采量,甚至还有舆论认为应该放弃大面积的小麦种植,因为太耗水了。在饮用水都已经成了问题的时候,麦子就是在和人抢水。类似的还有杨树,居然给了它们一个抽水机的外号,意思是整个生长过程中吸收地下水太多云云。
有天堂之誉的江南全无此虞,这里要考虑的是在同一块既种稻子也种麦子的田地里怎么避免水分过多,避免因为长期浸泡在水里而影响了小麦的生长和收获。
南方的麦田,高垄上的麦子横平竖直地在大地上延伸;标志出麦田中间的道路走向的是两列行道树翠绿的香樟树树冠,翠绿的香樟树树冠渐行渐远形成的透视效果将麦地的辽远呈现出来,渐行渐远的树冠带着香气的婆娑形态也与北方笔直高大油绿黑绿的杨树树行所形成的视野有着迥异的对比趣味。
麦穗互相簇拥着整齐地在半空中排列,一粒粒呈几何秩序镶嵌的种子都已经开始鼓胀;麦梢在绿色之上初初地染上了一层黄,绿中带黄,不是黄中带绿的时候,气温终于开始上升到了30度以上。中午的时候坐在麦地边整齐的香樟树林荫道里也能感到阵阵热浪了。燠热已经势不可挡,香樟树的春天般的温润的香气也挡不住气候的脚步。
麦田中的林荫道下,硬化的路和麦地之间的路肩很宽,放得下自行车也放得下汽车;可以坐在水泥的垄沟上,也可以从后备箱里拿出椅子来坐下。整个林荫道里,再没有另外的车、另外的人。这一时刻的这一位置,整个麦田都是属于你的,属于你这终于置身画境中的寻寻觅觅的人。
突突突的隆隆声传来,缓慢持续,这是又有一条船从麦地外的堤边树行下经过,渐行渐远,直到听不到。麦地边上不时有船经过,这是北方已经绝迹多少年的情形了;在这里还显得到如此天经地义、自然而然。
麦地中间有一座大桥,是为了让公路跨越这条行船的河。坐在麦地中的林荫道下,正好可以看桥上的车来车往,看车从上到下、从下到上都很流畅的无声滑行一样的通过过程。麦子是前景,也是背景,它们齐刷刷地站着,都无声无息;它们只是色彩均匀并且馥郁芬芳。不论你是骑车驰骋还是静坐端详,它们都始终能以这样既和人息息相关又远离尘世一样的美,环绕着你。
在电站村的村北和村东,在太仓和上海、太仓和昆山之间的很多地方,这时候都还有很多这样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