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610教学手记——学生读不进去,我们老师能读进去吗?
语文难教,尤其是现在,因为学生的生活节奏比国家总理还快,要沉下心去读书,确实难。因此,我们往往会慨叹:学生读不进文本。每每这个时候,我们是否也该问一句:我们老师能读进去吗?
有时想想,可能也不容易,因为,现在做一老师似乎比省长都忙,学校里没时间备课,要挤到家里去,挤到深夜里,才能静下来。因此,可能老师也慢慢地读不进文本了。
当我们读不进文本的时候,语文就死掉了!
我想,备课备什么,喊了那么多年,我觉得语文老师的备课就是解读文本。裸读,不必为那些现成的结论所拘泥,不论是孔子、孟子还是庄子,不论司马迁、屈原还是曹植,读出自己的文本来,这个阅读结果未必完全科学或是正确,这都不重要,错了可以改,关键是我们用自己的解读去教学了,让学生体会到老师的阅读滋味、过程、结果了,让学生有一个阅读者在前面能跟着模仿了,这就是阅读教学的基本任务。因此,我觉得语文老师完整地教了一套教材,他手里应该有另一套教材,那就是经自己解读后的教材,那才是自己的课程、教材、教学。
《后赤壁赋》一直放在选修里,自己也曾背过,但仔细回想,好像并未真正“读”过。自己不读,何以上课堂呢!读,要咀嚼,要消化,要运用。于是,我让学生自己读,学生提出,第二段很在趣,我问趣味在哪里呢,你说清楚;有同学问,最后苏轼怎么忽然会想到那只鹤还有那个梦呢?我告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才能读懂苏轼;有同学说,苏轼到底游没游赤壁,是不是整篇都是为了某个目的虚构的,我告诉她,你把他的目的弄明白,可能答案就有了。这样,我让学生继续读下去,明天看他们阅读的结果。
当然,我也在读,慢慢读出了下面的内容。
悲乐自是人生事,唯有道中听仙歌
吴楚材、吴调侯说读苏子的二赋胜读《南华》一部,何以有如此高论!
苏轼是如仙的人,而不是人中的仙,之所以这样定位,是因为,他把生活着上了仙韵,但仍然生活在人世中,享受着人间的美好。
他所处有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雪堂,并不是真正的“堂”,只是几间茅舍, 苏轼 《雪堂记》:“苏子得废圃于东坡之胁,筑而垣之,作堂焉,号其正曰'雪堂’。堂以大雪中为之,因绘雪于四壁之间,无容隙也。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苏轼喜竹,为何不画竹于四壁,而画雪满墙,甚至不留一点缝隙,苏轼真的那样画了吗?现在无从考证,但从苏轼的性格来看,肯定不会涂满墙壁,但他一定会这么说,为什么,表达内在的世界。于大雪之日筑堂,不是紧迫,何人愿为,无堂可居,只能不顾风雪。妙在“起居偃仰,环顾睥睨,无非雪者”,让风雪缠于四周,我亦然洒脱如故,“谁怕”,“也无风雨也无睛”,因此,在雪堂的简单叙述中,也足以体会到苏轼调弄坎坷于颦笑之间的神情。
居于雪堂的苏轼过头怎样的生活呢?
“霜露既降,木叶尽脱”,秋冬之交,天气清冷严峻;“有客无酒,有酒无肴”,这是实话,因为,那时还处于监管之中的政治犯,物质生活是相当贫乏的。这种单调冷清、贫乏的生活被苏轼一生活,结果变了。苏轼给这清冷的夜晚加上了一轮“明月”,瞬间世界变得更美好了,变得诗意化了,有月就有影,注意在苏轼的小品短章中有好多影的描写,影有何用?在孤寂的世界里,影就是第二生命,影呼应了月,“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月下之影,自然是一种诗意,一种活泼,一种境界。“仰见明月”,便有了我与月共同组成的诗化世界。
如何解决生活之困呢,“举网得鱼”,这真是太妙了,妙在鱼是举网所得,临江而渔,渔翁乃隐者,自得其鱼,自得其乐,这是苏轼解围的重要生活方式。为何名为东坡,借一片荒地糊口而已;有了鱼,而且是非常珍贵的鱼,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人生就在这种幸与不幸之中被苏轼跌宕出了无穷的诗味来。
更加有趣的是,有客有鱼还没酒,却有老妇早已备好,“以待子不时之须”,世界不论如何对待苏轼,有一老妇足矣,再艰辛的生活还能再感受到艰辛吗!一片荒野之中,天气寒冷,一行三人,本没有什么烟火气,但被苏轼轻轻搅动,变成了良辰美景、良友美食、良妇美意,这就是苏式“顾而乐之”的乐的原因。
但作游玩,当是以欣赏喜乐为主,苏轼与客也是携酒与鱼而去寻乐的,可是如果真的是一片欢乐,那就是不苏轼了,苏轼可以把极困苦的生活弄成欢乐的调子,当然也可以把本应欢乐的场景变成悲性的生活,这符合人生哲学,苏轼是以哲理来生活的。
首先,“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这八句,历来为人称道,说什么“天然句法”“曲心其妙”,究竟曲尽了什么妙,却又不作声了。有人赏析道,这是听觉,那是视觉,听觉那里好,视觉哪里妙,又无了下文。我们要读懂苏轼,须化身苏轼,站在赤壁之下去,随着苏轼一同去感知。江流有声,能听到流水之声,水是大了,还是小了?水涨江满的时候,往往是听不到声音的,因此,仅江流有声四个字,就让我们感受到江水离苏轼有点距离了,似乎水声从远处传来,夜深人静,声音传得远,因此,声音也未必多大。断岸千尺,因为江水退却,岸裸露而出,愈显其陡其高。山高月小,山高可以明显感知,为什么月也小了呢,这就是映衬,因为山高,月亮在山之上,距离觉得更远了,所以显得更小了,另外,这是十月的天气,天空较七月时的“月出东山之上”的天空更加高远了,天空高远,当然月亮就越小了。这些都好理解,为什么“水落石出”要放在最后呢?水落石出,不应该一开始就看到的吗?“水落石出,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从江面写到天上,不是更好吗?要理解这一点,除了声韵因素外,还是得设身处地地去感知。夜晚来到赤壁,他首先听到的是声音,这是常识;断岸千尺,体积庞大,在夜晚能最先让人感受到。当感受到岸壁之后,人自然抬头仰望到天下的月亮,当适应了夜晚的感觉后,这才看清周围的近处情景,原来,微小的岸礁都露出来了。因此,这四句话确实是苏轼当时感受的直接呈现,我们会发现,好的文学作品,描写景物确实是直接呈现的。当然,直接呈现并不是不讲究语言艺术,这四句话的艺术性在于,构成了三组对立变化关系,江流与断岸,山高与月小,水落与石出,全在运动之中,江水流动,断岸突起,山愈高月愈小,水落下石突起。全在动,全在变,这是一个动的世界,因此,“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就水到渠成了。前赤壁是在最后探讨变之哲理,而后赤壁则在开始感受变化的世界。
面对这迅即变得不可复识的赤壁,苏轼是怎样游的呢?
苏轼来了一串在他的文章里不多见的排比句,有人看到排比句,马上又来了,增强气势。苏轼要增加什么气势呢?为什么要在一个夜晚游玩的时候增加气势呢?
苏轼是个文人儒士,可在后赤壁赋里好像换在身份,如果说“披”还比较稳重,那么“踞”“登”“攀”“俯”就有些武行的角色感了,不仅如此,还要以“虎豹”“虬龙”“栖鹘之危巢”“冯夷之幽宫”这些虚虚实实的凶猛怪仙来衬托自己的侠士之风,苏轼已不是小伙子,为什么在这个变化了的赤壁前突出少年狂了呢?
其实,文字的价值在于能把人的心灵给线条化平面化,尤其是文字艺术的大师,他可以用文字把内在的世界像绘画一样画出来,但,这也只能给那些能看懂语言之画的人看。苏轼既不是要爬山比赛,也不是年轻有火力,而是心中有一股不平之气,从天子堂到黄州被监管而居的罪人,这一落差,人生之跌宕,也可以说是倏忽之间,人世之变化与眼前这赤壁之变化不是一样的神鬼莫测吗?这是人生之隐痛,谁能理解苏轼眼赤壁心想自己的半生颠簸呢?内心的波涛外化于身体之行,便是这一番凌厉的回答:披草踏豹,何人能拒,一股英雄之气遍洒于赤壁之夜。
当这股郁闷之气随之愈发磅礴的时候,他“划然长啸”,这是虎啸山林龙吟深潭啊!苏轼就是苏轼,他这一啸,从攀登而上转变到了震天动地,“山鸣谷应”是对苏式抑郁不平的声援助威,“风起水涌”是追随苏轼的摇旗呐喊。
显然,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苏轼超出了生活中的自己而表达了内在精神世界的情景,这样的情景是他渴望的,也是他害怕的。因为,苏轼还是一个儒者,是一个读书人,是一个尊奉皇权的忠臣孝子,他可以洒脱生活,但不能有半点不合儒教之规的心思。因此,当他发现他心中有只猛虎的时候,他只能悄悄地把它关进牢笼深处,这是非常悲伤的事情。因此,他“悄然而悲,肃然而恐”,他要自我提醒,“不可久留”。
那么,如何化解心中的郁结呢?苏轼有他的人生之道,那就是随他去,“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我释然了,一切都释然了,一切都放下了。放下就获得了身体和精神的解放。至此,这个赤壁之游也就可以结束了。比如,柳宗元到小石潭一样,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走就是了,但苏轼不是,苏是生活之仙,不是现实派。他要教化世人,他要给指明道路方向,如何才能真正释然。
仅仅依靠自己的放下,可能平静了片刻,心境又会起波澜,比如“四顾寂寥”,还是感到寂寞,这个时候,苏轼让一孤鹤上场了。这只孤鹤是解救众生苦难的一个使者,这个使者只问了一句话:“赤壁之游乐乎?”孤鹤的意思是什么呢?他认为苏轼乐还是不乐呢?苏轼该怎么回答呢?回答乐,可以吗?明明内心有不乐之情;回答不乐可以吗?明明是抱着酒和鱼去玩乐去的啊?其实,孤鹤并不是需要回答,他只是在点化,让苏轼自己领悟,是否是真正的快乐了?你苏轼应该好好想啊,怎样才能真正快乐!苏轼我么聪明阿,“予亦惊悟”,明白了,乐在道中,以道士之精神来对待现实之窘迫,用一堆乱麻绣出一朵出世的花来,于是,苏轼告诉读者的是,超脱世俗才能获得真正的身心之乐。这就是吴楚材吴调侯二人所说的胜读一部《南华》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