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想过,最孤独的境遇
遇见-江昭和
在拉萨的清晨,做了一个荒唐不羁的梦,梦见灯火辉煌的酒店大堂,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团圆而坐,嬉笑怒骂,推杯换盏,而我一个人,躺在一张床上,酣畅而眠。
睁开双眼,清醒时刻的第一个念头,想到孤独,这种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时时刻刻流淌在人的血液里的东西。
曾经有人问我,你想没想过,独自一人,漂流在外太空的境遇?
排除不能存活的可能,假如条件允许,就你一个人,凝望着宇宙里的天体和尘埃,遥远熟悉的地球,你的心里会是怎样一片荒凉?
一瞬间,我只能噤声。
因为这个问题,我也曾经想过,而那一刻被他出乎意料地提及,像是渴望遮掩的疮疤,突然暴露在日光之下。
还因为这个问题,我无法给出答案,因为那样的孤独,太令人软弱,太令人惶恐,太令人心寒。
那应该是我能够想到的,对孤独境遇最赤裸,最刺骨,最衰飒的触及。
在星际探险类型的电影里,会看到身着太空服的宇航员走出船舱,独自一人去到外星球表面勘探,背后有一根紧紧捆绑的线——所有希望都凝伫在这一根线上,一旦它从中断绝,他将面对的,是死亡,以及在死亡之前无穷的孤独与寂寞,被绝望吞噬的浑身无力感,像熊熊的火舌。
所以每每看到这里,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失去底气,坐立不安,害怕承受或然的结局,或者害怕想象力的触须,幽幽延伸到那种剧情。
比网上所谓的,一个人逛超市,一个人吃火锅,一个人看电影,一个人旅行,一个人看海的孤独要令人望风披靡多了。
因为多多少少,这一些孤独,我们都曾经体会过,而且久而久之,视为平常,安之若素,何须大惊小怪,怨声载道。
因为它们听起来苍凉,其实并不算张狂,无论如何,我们都还是在人群中,他们只是暂时消失,而不是长久背离,也就是说,我们是有退路的,有一堵墙在身后的,人群的安全感,始终以隐形的方式存在着,我们只是看不到,但是它无时无刻不存在着。
人性的悖论在这里显露出端倪,我们一边嘲讽着乌合之众,群体淹没人之为人的优良属性,另一方面,却又欲罢不能地渴望从群体当中寻觅安全感,和救赎。
如果自我是深不可测的悬崖,那么群体就是身后踏踏实实的石墙,一寸一寸指向下山的路。
只有最深沉,最本质的孤独——人的存在的孤独,真正脱离群体的孤独,死亡带来的孤独,才最刻骨,才最值得深思熟虑,是我们漫长的一生,时而刻意去退缩和回避,但终究会卷土重来,并且终有一日,会和我们狭路相逢的孤独命题。
死亡,让一切虚有其表的事物都零落成泥,让我们彻底地面对生命的荒唐属性,死亡是一种生命的自我否定。
想到这些,我会恐惧,会迷茫,也会安心,会醒悟,所谓孤独,不过如此。
一个人,在孤独的星球上看日落,那是小王子的浪漫。
创作出小王子这个令千万人动容泪流的角色的作家圣埃克絮佩里是一个飞行员——一个具有冒险精神的宇航员,经常独自开着飞行器,穿越寂寞空旷的黑夜和荒芜,他应该看过尘世间最辽阔最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也品尝过大地上灯火阑珊,只有他这里风声鹤唳独自一人的孤寒。
正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所以才写得出那样感人至深的《小王子》,令人唏嘘叹赏的是,《小王子》当中,刻意冲淡的是孤独,流光溢彩的,是爱,虽然许多时候,爱与孤独并行不悖。
一个人,在杳无人迹的孤岛上生活,那是鲁滨孙的蹉跎。
也许你曾经想过置身事外,隔绝红尘,在深山隐居,像古时候的隐者,像弃甲归田的陶渊明,像小说里的鲁滨孙,与都市文明的喧嚣,与灯红酒绿的侵蚀遥遥相望。
但是你也该看到,为了活下去,他的隐忍挣扎,他的千方百计,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毅力和决心,应对大自然的恶意刁难,应对一个人在孤岛上生活的绝望孤单。
肉身的折磨,人容易跨越,精神深处的苦难,往往更加难以承受。
一个人,被一个部落的人质疑,排挤,反对,并且施以极刑,那是房龙书里的孤独高地。
因为只有那个人认为,在悬崖峭壁的另一边,有一个更加繁华,更加美好,更加宽容的新世界。
但是没有人肯相信他的话,因为部落里其他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每一声婴儿的啼哭,和每一个老者的死去,都是像母亲一般永恒圣洁的存在,这就是文明,这就是习俗,这就是规则,是无法违逆的,所有渴望逾越的,都是部落精神的叛徒。
明知道会面临着所有人的针锋相对,但是一个人还是愿意坚守自我,跋山涉水去追寻,去求证,去检验自己的执着,即便面临粉身碎骨,或者被大火烧死的绝境,他仍然不会退缩。
这种一个人是一个阵营,随时随地受到别人的嘲讽和刁难,被时代,被群体所遗弃的孤独,是人的存在的孤独,也是文明的孤独。
在被证实可行之前,没有一段文明不是走过步步崎岖,坎坷跌宕的路,而且一路上还会有无数的流血和牺牲。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沦为牺牲品,这种对前途的未知,对自我的怀疑,就是孤独最深的根源。
虽然这些孤独,都是被文学家等艺术家经过重重渲染,或者加工放大过的,但是我们不会感到夸张,以及虚幻。
因为孤独,是一个让我们爱恨不能,啼笑皆非的老朋友,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它,想念它的归来,盼望它的离去,虽然它有时候会退隐,但它总会来的,像春天的花,夏天的雨,秋天的风,冬天的雪。
有时候我们情不自禁地给自己设置难题,去想象一些无法承受的孤独境遇,就像小心翼翼地往悬崖峭壁的边缘靠近,那种致命的吸引力,这不是因为胸膛里有一股无法排解的勇气,而是因为本能的对安全感流失的恐惧。
只有一次又一次,不断将自己模拟设置在那样极端的境地以内,我们似乎才能够获得内心平和的能量。
在这有时泛着晴,有时飘着雨,有时漆黑着天,有时光亮着星的尘世间,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一份,不得不一一攻坚克难,努力化解的苦难人生——也许每个人的盘子里,那些需要剔干净的贝类颜色和类别不一,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孤独」。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孤独需要去背负,或者暂时地化解,它可以是你的壁垒,你的武器,也可以是你的监牢,你的软肋,就像宿命一样的东西。
像黎明的曙光,轻柔地披散在人的脸上,当走过灯火辉煌的闹市,走过人来人往的长街,这种孤独,依然会回来你身旁,安安静静地躺在你身上,伴随着你胸膛的起伏,细细密密地呼吸,散发着无色无臭的气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