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名发：忆湖滩罩鱼

忆湖滩罩鱼

安徽怀宁  徐名发

　　又到清明节，我回故乡祭祖。夜宿洪铺镇向阳酒店，大雨飘洒了一夜，瓦沟雨水滴落到室外的空调机上，“啪哒、啪哒”的响声似放鞭炮，扰得让人难以入眠，儿时的景象又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年年汛水桃花发，万顷湖光上下天。清明时节几场雨后，故乡皖河水便漫出河槽，淹没岸边的湖滩。此时正是桃花盛开的时候，故称之为桃花汛。放眼望去，宽阔的湖滩水草相间、半白半青。根部浸在水中的湖草，在风雨中摇曳，波浪伴着草浪，低吟浅唱，撩动着河中的鱼儿心弦，成群结对游到有青草的浅水里追逐嬉戏、产卵，这时正是罩鱼的好时机。

　　罩鱼的工具自然是罩。我的家乡在皖河边，儿时村里几乎家家都有这种捕鱼“神器”。一器多用，春天涨水鱼汛时拿来捕鱼;平时用来罩小鸡，既保护鸡不被黄鼠狼叼去，又限制鸡到处乱跑;冬天或连阴雨天，在罩里放个火钵，用来烘干衣服。如今，罩鱼这种较传统的捕鱼方法已不被采用，鱼罩的身影也在时光的烟尘中慢慢退去。不过在我家的阁楼上还保存着父亲当年用过的鱼罩。

　　罩是用篾骨和篾条编成的。我看过篾匠编罩，记得匠人将几根大毛竹劈开，剖削出16根3公分宽、2.5米左右长的篾厚片，从片儿正中间部分起编，形成直径约40公分的上口后，将篾片两端各一分为三剖成3根篾条，续而摊散开来用细篾条绕编。编过弧弯时，再分隔加入8根篾骨做力柱，保持篾条间距1.5公分左右一直往下口编，达到高约70公分，底口直径1米多时，收编口成罩。罩大小要恰到好处，罩面要足够大，但也不能太高太大。否则，既影响下罩速度，也因手在罩里摸不到罩底和罩边，罩到鱼后也难以把鱼抓起来。

　　湖滩罩鱼是一件挺辛苦的事。清明时节春寒料峭，乍暖还寒。赤脚在冰冷剌骨的水中罩鱼，挨冻是免不了的。湖滩罩鱼每年只有那难得的几天，春汛涨水，刚刚淹到湖草时，才是罩鱼良机。如湖草没到水里，水深了就难以罩到鱼了。因此，再冷再苦也阻挡不了村民罩鱼的兴趣。每当河水漫过滩涂，村民们就相约去对岸湖滩上罩鱼。记得父亲只穿着一条单裤，将两裤脚打在绑腿里，说是这样罩鱼时利索些，以减小淌水时的声音，防止惊了鱼。上身穿着厚棉袄，腰上紧紧扎着灰布带子，以增加保暖。出发前要吃得饱饱的，有的人还喝上几杯酒，以增强抗寒能力。湖滩罩鱼都是结伴而行，渡船把罩鱼人送到对岸后，马上返回，为的是防止有人中间回来，影响了集体行动。

　　湖滩罩鱼选择在夜间，说是天黑滩上的鱼儿不易被惊动。那时没有几个人家有手电筒，都是打着火把去罩鱼。火把长1米多，用易燃又耐烧的芝麻杆或芦苇杆、芦稷杆子等捆绑而成。罩鱼人一手提罩，一手拿着火把，成纵队一字形向湖滩深处迈进。到了湖滩中央，领头的招呼大家分头向四面散开。火把点燃，滋滋作响，微风拂面，水波荡漾，红色的浪影在水草间轻盈地晃动，衬射到罩鱼人的身上，好像他们披上了一件红色网格花纹的纱衣。远远望去，满滩的火把在漆黑的夜幕下时而星星点点，时而连成一条长长的火龙，在广阔的湖滩上蜿蜒游动，形成一道无与伦比的亮丽风景线。

　　罩鱼要有经验和技巧。我看罩鱼挺有趣，就向有丰富罩鱼经验的父亲讨教罩鱼方法。父亲讲起罩鱼来，兴趣盎然，津津乐道。他说湖滩罩鱼分为点罩和围罩。点罩即罩鱼人分散到湖滩的四面八方，各自为战。大家都让火把处于休眠(文火)状态，边轻步行进，边竖耳凝神仔细地听哪儿草滩上有鱼儿打子(产卵)拍水的声音。因为鱼儿产出来的卵只有挂到水中草茎上，才能帮助带有粘液包裹着的卵胞从雌鱼身上脱离。所以，鱼要产卵时，就会迴游到浅滩，遇到草丛时侧翻过来，将肚皮上的肛脐门紧靠在水草上，尾巴使劲摆动拍打，水花四溅，发出“啪、啪”阵阵声响。罩鱼人听到响声后，就会晃亮火把，踮起脚来，绷紧脚尖轻轻插入水中，慢慢地往响声处探进，不能发出半点声响。当接近鱼儿3、4米左右时，仔细观察鱼头的朝向。同时， 将罩轻轻提起来，罩下口呈前高后低，大约成45度仰角。父亲强调，要千万注意靠身子的后罩口不要沾到水面，否则下罩时被水的阻力一挡，就会严重影响下罩速度。父亲说，下罩是罩鱼是否成功，最为关键的一步，讲究快、准、稳即下罩时要迅速提起一只脚，往前猛跃一大步，像饿虎扑食一样，对准鱼头正方向快速劈罩下去。下罩时，后罩口要先入水，接着人身与罩同时扑压过去。等鱼儿反应过来，翻身逃跑时，会往前一窜，正好撞到已压到滩泥中的后端罩壁上。待它回窜时，前罩口也被压入了滩泥中。一般情况下，鱼儿会绕罩边转上几圈，见无处可逃，便会往上猛地窜跳。人要趴在罩上，用胸部紧紧压盖着上罩口，不让鱼窜跳出来。父亲提醒，在鱼儿无路可逃时它会极力上窜，尤其是大乌鱼，在它将要撞到胸口时，要马上屏住气。曾经发生过罩鱼人被四、五斤重大鲤鱼撞胸受伤的事情。鱼儿在罩中扑腾一阵后，体力会渐渐耗尽，慢慢就跳不起来，只能在罩中打转。此时，仍不能操之过急。可将一只手慢慢伸进罩中，身子仍要扑压着鱼罩。手在罩中佯抓，鱼会拼命挣逃，不断加速游动，最后没了丁点力气，肚皮朝天，翻躺在水中，任你去抓。父亲说，抓大鱼的方法是一手压着鱼罩，一手用备好的20公分长、筷子般粗细的穿鱼针，从鱼鳃入、鱼嘴出，将2米多长的串鱼绳引过去，绳头横扎着10多公分长的小手指般粗细的木棍，将余绳全部拉过后，小木棍就紧扣在了鱼鳃的夹盖上，万无一失。如抓斤把重以下的小鱼，比较简单。只用单手在罩中来回不断搅动，鱼奔游跳跃不停，没了体力晕头后，一下就逮住了，将其提到罩口边，另只手将鱼针穿过鱼鳃即可。

　　“如果碰到一对雌雄产卵鱼怎么罩法?”我问父亲。他说，首先是要分出哪条是雄鱼，因为雄鱼是陪雌鱼产卵，不会将身子侧翻，其警觉性高。因此要选择在雄鱼的一边鱼头正前方下罩，下罩时动作要比罩一条鱼更迅速些。鱼儿为逃命不会生死相依，而是各奔东西，相向而窜。因雌鱼产卵，不停拍打，消耗了大量体力，同时还要翻身，自是要慢半拍。如把雄鱼罩住了，一般也会把雌鱼罩到。父亲说，假若一条鱼逃出了罩圈，就不要移动罩位去追罩，把另一条罩住就行了。否则，顾此失彼，一条都罩不上。

　　父亲告诉我，点罩一般是在上半夜进行，即先在湖滩上分头巡找一遍产卵的鱼。确认湖滩上没有了产卵鱼后，领头的把罩鱼人集中起来，开始围罩。围罩没有点罩技术上的高要求，方法是大家分开来，站成一长排，彼此间距大约两个罩径。皖河上的湖滩自然形成，不完全平整，呈东西向隔十几、二十米就有一条平平宽宽的浅滩沟，水初涨至滩，远望像是排列整齐的白绿相间的条子布。因地势是西高东低，东头滩沟漫上了水，而西头滩上还是青草一片。围罩就先从东头水深约大腿处，成扇面从西头浅滩上依次往前下罩。通常有几十盘罩，在“下罩”口令下，哗地将罩提起，唰的一声将罩劈下去，声音是越大越好。人们左一罩，右一罩，口中还不停“哦、哦”吆喝着。这样，水中的鱼被轰吓得东奔西窜，大多是往浅滩方向上冲，有回窜的往往就被罩住了。罩内有鱼没鱼，凭的是感觉。父亲说，下罩后如罩有触动，不要立即俯身去摸，而是先用力按压住罩圈。若感觉罩被冲撞得很厉害，就是罩到了大鱼，要按照点罩的抓鱼方法一步步去做，才能把鱼抓出来。在罩到鱼的人停下抓鱼时，其他的罩鱼人仍继续往前罩。当队形围拢到罩挨罩时，要同时提罩、下罩，动作要整齐，这时冲入浅滩里的鱼是不容易跑掉的。

　　当天蒙蒙亮时，湖滩上每条滩沟基本上都被罩过一遍，就收罩向河埠头聚拢。儿时，我多年在家门口观察罩鱼人归来，只见他们人人一手反搭在肩上，抓着罩上口，罩下口斜朝着天，将鱼放在罩里一起背着，里面多数是鲤鱼、草鱼、鲇鱼(鲶鱼)、鲫鱼等等。有的竟将不到筷子长的黄牙鱼(又称黄颡鱼、昂剌鱼)也抓了几条。罩鱼人最怕这种鱼，手在罩里摸鱼时，如罩里有了它，十有八九手要被它的剌鳍扎的鲜血直流。一夜罩下来没收获的人，也只好冒险抓几条回家交差。他们边走边聊着罩鱼的得失，收获多的、罩着大的，说说笑笑、比比划划，个个乐乐陶陶，一点也不觉得冷。空手的、罩着小的则一脸的无奈，默不作声，站在埠头上瑟瑟发抖，身子冷，心更冷……

　　罩鱼凭运气，收获都不会很大。河边生活的人有许多种捕鱼方法，罩鱼带有一定的娱乐性。父亲参与罩鱼的兴趣不是很浓，只是被队长邀请，不好意思推掉才去的。我见过父亲的3次罩鱼成绩，一次1条2斤多的鲤鱼和3条半斤左右的鲫鱼、一次4条鲶鱼共3斤来重、一次1条2斤来重的乌鱼。成绩尚可，但没有空过手。父亲每次罩鱼归来，都是母亲抢先出门，笑容满面接过父亲手中的鱼。只见她先把一串鱼提着高高的看，继而问父亲：“冻死了吧?”高兴中透着对父亲的心疼。

　　用罩捕鱼始于何时，无从考证。《诗·小雅》云：“南有嘉鱼，烝然罩罩”。至少在西周时期，罩就已经成为常见的捕鱼工具，用历史悠久来形容亦不为过。

　　如今，湖滩罩鱼的场景已被尘封在了历史的记忆中。因为这种笨拙又吃苦的捕鱼方式被许多更方便、更有效的方式所替代。更重要的是现在长江流域实行十年禁止捕鱼，湖滩罩鱼这种专门在鱼产卵时候采用的捕捞方式，会日渐造成湖中的鱼类更加稀少。

　　“劝君不吃三月鲫，万千鱼仔在腹中。劝君不打三春鸟，子在巢中望母归”。如今重视生态保护，清明湖滩罩鱼从我们生活中退出是社会发展进步的必然结果!

　　父亲用过的那盘罩现搁置高阁，将作为历史文物永久珍藏吧!睹物思人，也是对父亲的最好怀念!

　　天大亮了，赶紧起床到老家做清明去。顺便把鱼罩拿下来保养一下……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徐名发，安徽怀宁县洪铺镇石库村人。1957年12月16日出生。曾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航空兵部队服役20年，官衔至团级中校。转业后任宁波国家高新区(新材料科技城)党工委委员、组织部部长(人社局局长)、副巡视员。爱好文学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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