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主义批评视角下的电影史诗《宾虚》的主题解读

前言

史诗流派电影的主人公,抑或历史真实存在,抑或是虚构的人物,往往具有神话、传奇色彩,通常被设定在一定历史时期重大事件背景之下,史诗电影塑造的这些英雄人物几乎全部为男性,在女性获得更多平等权利的今天也鲜有例外,这也是史诗电影未来挖掘的一个可能方向。

史诗电影故事情节错综复杂,跌宕起伏,主人公需要克服并战胜各种困难和磨难,最终完成肩负的使命,赢得对邪恶势力的最终胜利。

历史史诗是史诗电影流派的一个重要分支,影片故事有重大历史事件烘托剧情,与动作片流派相比较,史诗电影的场景更加宏伟壮丽,反映历史场景的服装道具通常比设定在现代场景的动作片制作成本更高,且极尽铺张和奢华,极力接近历史原貌,以营造逼真的艺术效果。

史诗影片经常在故事发生地进行实地拍摄,以便更真实地展现出故事场景独特的人文特点和地理面貌。

故事情景配乐多以交响乐为主,大气磅礴,具有摄人心魄的震撼力。

宾虚的故事被数次搬上屏幕,最为知名的是1959年版本,影片获得奥斯卡11项大奖,一直保持着获奖数量的影史最高记录,最近一次改编是2016年版本,剧本均改编自廖·华莱士的小说《宾虚:耶稣的故事》(1880)。

简要剧情

➶杰克·休斯顿饰演的宾虚(2016)

以电影《宾虚》(1959)为例,主人公宾虚是犹太王子和富贾,在罗马帝国统治下,因拒绝背叛自己的祖国和人民,被好友米撒拉陷害,被定罪成为奴隶。

作为划桨奴,在一场海战中,宾虚救下罗马执政官,不但成为了一名战车赛冠军,变身罗马公民,还被执政官认为义子,继承了大笔财产。

因此在为奴四年后,宾虚得以重回故土,完成复仇誓言,并重获爱情和亲情,与同样饱受苦难的母亲和妹妹团聚。

故事发生的时间跨度是从耶稣诞生到受难。

➶ 托比·凯贝尔饰演的米撒拉(2016)

影片在罗马等地实地拍摄,场面宏大,战车赛在罗马马克西姆斯竞技场拍摄,成为了电影史永恒的经典片段。

影片由威廉姆·惠勒担任导演,演员阵容庞大,包括查尔顿·海斯顿,史蒂芬·博伊德, 杰克·霍金, 哈雅·哈拉里特,休·格里菲斯等。

影片投入史无前例的1500万美元,并搭建了当时最大的场景,雇佣300名制作人员和艺术家提供服装道具,群众演员1万人,骆驼200头,马2500匹。

影片由米克罗斯·罗兹萨作曲的配乐,是史上录制的最好的交响乐,实际上,其音乐表达的雄壮的热情、斗争和救赎的主题自成管弦乐作品。

《宾虚》是一部纯正的历史性史诗影片。

理解难度的问题

故事将主人公宾虚同时置于历史背景(罗马帝国统治时期的犹太民族)和圣经故事(耶稣的诞生到受难)的双重背景下,如果说作者用长达550页的小说来叙述如此复杂的故事尚且游刃有余的话,即便电影《宾虚》长达3个半小时,忠实原作并呈现故事全貌的难度还是很大的。

剧本舍弃了大量的关于耶稣的故事的描写,只留小部分篇幅,重点讲述宾虚与米撒拉的恩怨情仇。虽然此举实属出于无奈,但小说原有的整体性难以呈现在电影中,耶稣的几次出现略显突兀和牵强,难以流畅自然地融入到故事主线当中,加之导演对耶稣的敬畏,仅存的几个耶稣的片段抑或是远景,抑或是背影,没有正面清晰的耶稣的镜头画面,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对影片理解的难度,特别是对于没有基督教圣经故事知识储备的观众来讲,或者是无宗教信仰的观众,疑惑自然会更多一些,理解的难度也更大一些。

结构主义文学批评理论原理

文学叙事和电影叙事在事件、情节、人物和场景方面具有一致性,只是文学叙事是通过文字语言,而电影是通过镜头语言进行叙事。电影《宾虚》是小说改编而成,用只重视文本结构而非语言的结构主义批评理论对该片进行分析和解读,也许是比较合适的一个选择。

结构主义文学批评就是运用结构主义的观点和方法,对文学作品的内在秩序和结构模式进行研究的批评方法。其中,结构主义的叙述学文学批评理论方法主要从文学作品的叙述角度入手,从大量的作品当中找出叙述的一般性规律,再用归纳出来的结构体系对故事的叙述模式进行分析和解读。

结构主义叙述学理论家并不关注一个文学作品的好与坏,而是通过发现统治叙事方式的基本的结构单位或功能,探索人类生活经历或意识结构的根源。

在文学批评过程中,读者(观众)可以用已有的叙事公式审视所有的文学作品(电影),反过来,就单个文学作品来讲,读者可以检验其是否和如何符合一定的叙事公式,从而帮助读者(观众)对作品有更深入的理解和解读。

结构理论叙事学主要代表人物有法国的列维-斯特劳斯,茨维坦·托多洛夫,热拉尔·热奈特和立陶宛的格雷玛斯。

法国结构主义文学批评思潮的主要创始人列维-斯特劳斯主张,所有的神话都充满二元对立的关系,他断言,神话结构是由相应并互相对立的神话素构成的,无论神话怎样衍变、发展,这种内在结构不变。这种二元对立的模式不仅存在于神话结构中,也存在于各类叙事作品中。

立陶宛语言学家格雷玛斯认为二元对立基本结构塑造了人类语言和经历,也塑造了人类讲述经历的叙述方式。通过对法国作家乔治·贝尔纳诺斯作品的分析和研究,格雷玛斯认为其作品所有的冲突可以无一例外地归结为最基本的象征性冲突——生与死。

加拿大结构主义文学批评家诺思洛普·弗莱根据故事人物的能力和对环境(自然、社会)的影响力,将故事人物和故事流派分为五种:神(神话)、英雄(传奇故事)、领导者(史诗和悲剧)、普通人(喜剧和现实剧)、反派人物(讽刺剧)五类。

应用结构主义文学批评原理,借用弗莱的分类模式,根据电影《宾虚》的故事人物能力和对环境的影响,对《宾虚》中的神,即耶稣,和英雄或领导者,即宾虚,用“生与死”二元对立关系以及其矛盾冲突点,对影片的“生与死”的主题进行叙事结构的解读。

神(耶稣)的生与死

➶罗德里格·桑托罗饰演的耶稣(2016)

影片开始即向观众展示了公元元年耶稣诞生在小镇伯利恒的情景:在罗马帝国统治时期,犹太木匠约瑟夫带着坐在马背上的妻子玛利亚,在接受罗马士兵的盘查后,进入小镇伯利恒。

当晚,一颗耀眼的星星从夜空缓缓飘来,到达伯利恒后悬停在空中,一缕光柱照向地面的牛棚,见此情景,惊奇的人们围拢在牛棚周围,随着一阵阵啼哭,引来东方的三个占星术士前来顶礼膜拜,玛利亚抱着耶稣端坐在牛棚里,受尽苦难的人们脸上泛起幸福和象征希望的红光,羊儿咩咩叫,小牛犊四处欢快地奔跑,伴随着激昂、庄严、神圣的乐曲,耶稣诞生了。

与耶稣诞生的祥和气氛形成强烈的反差,影片结尾部分,死亡的气氛笼罩在耶路撒冷,耶稣的后背满是条条被鞭挞的血迹,罗马的犹太总督彼拉多判耶稣钉死于十字架之酷刑。

耶稣背负着沉重的厚木十字架,在士兵的押解下,踉跄地行走在耶路撒冷的大街小巷,前往各各他受刑。在围观的人群之中,宾虚认出了耶稣就是在沙漠中给他水喝,救了他的命的人,并赋予他活下去的勇气(彼时宾虚被米撒拉陷害成为奴隶)。

在耶稣跌倒在地,人群一片哀叹、哭喊之时,宾虚冲破惊恐的人群,勇敢地给耶稣送去一瓢水,可刚刚要沾唇边,水瓢就被罗马士兵踢洒在地。

在山坡上,随着击打钉子发出的令人撕心裂肺的咚咚声,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然后十字架被士兵立起来示众。(同时被展示的还有2名小偷)。

电影中耶稣的诞生与被钉死在十字架,体现了结构主义主张的故事叙事内在结构的二元对立理论。生与死,是自然现象,即便是神,也要经受死亡的苦难,甚至超出人死亡所要承受的苦难。

钉十字架是罗马帝国处死奴隶和凶恶罪犯的处决方式,也是人类历史上一种最残酷的行刑手段。受刑时罪犯双臂展开,双脚重叠,用三根铁钉将罪犯钉在十字架上,并将十字架底部置于提前挖好的坑中,罪犯身体内的血和水流尽后,筋骨爆裂而死。

上帝将其爱子托胎在木匠约瑟夫之妻玛利亚的身上,让其变为人类,宣讲基督教教义,来拯救人类,即便是死亡,也在所不惜。

影片通过表现耶稣的生与死,神亦难免,揭示生与死是世间万物永恒不变的规律这一道理。

罗德里格·桑托罗饰演耶稣(2016)

影片中,耶稣的父亲约瑟夫(名义上)在做木匠活计,邻居来查看他的桌子是否已经做好,看到耶稣不在家,就问约瑟夫道:“我的桌子还没做好啊,你儿子呢?”

约瑟夫答:“他在山中行走呢。”

邻居说道:“嗯,他忽略了工作啊,约瑟夫。”

约瑟夫答:“不是的。有一次,我看到他忘记了工作,就找到他询问,他对我说:'我一定要做父亲的事业’。”

邻居颇为不解,再问:“那么他为什么不在这干活呢?”

约瑟夫答:“他在干活。”

邻居如醉云里雾里。镜头一转,耶稣背向观众,在山上行走着。

简单明了的对话,交代了耶稣降生在人间的使命——拯救人类,而并非是木匠活这种小事。

在耶稣受难,背负十字架前往各各他的路上,宾虚的妈妈叹道:“他这么痛苦,表情如此平和!”

在观看耶稣被钉在十字架竖立在山顶上受难的时候,宾虚碰到一直在寻找耶稣,来自亚历山大的巴尔塞萨尔。

宾虚:“巴尔塞萨尔,这里就是你沿着指引来的地方吗?他给过我水和活下去的一颗心。善有善报,可他做了什么,才落得如此地步呢?”

巴尔塞萨尔:“他把我们的罪,带到他自己的身上,这样的结局,是我在牛棚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说过的。为了这个事业,他才来到世间。”

宾虚:“为了死亡吗?”

巴尔塞萨尔:“这才是开始。”

耶稣拯救人类的事业,从其受难,才刚刚开始。

暴风雨突然来临,耶稣的血滴入水坑,珍贵的血液覆盖了乡野大地。血和水交融在一起,被净化的雨水落在得了麻风病宾虚的妈妈和妹妹身上。

耶稣死了,他们的麻风病神奇般地痊愈了,整个世界被净化、洗涤干净了。耶稣是为爱世上所有的人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流干每一滴血的他,荡涤了世间一切的不义,一切的罪。

耶稣的生与死,也是高度统一的。

生为爱,死也为爱,耶稣不但用生,也用死来完成他爱的使命——拯救世界。

领导者(宾虚)的生与死

➶艾斯特与宾虚剧照(1959)

宾虚作为故事的主人公,完成了对恶人米撒拉的复仇,找回了从前的一切,在肉体层面上,他并没有死,他也没有象耶稣一样的生。宾虚的生与死,是在精神层面上体现的。

宾虚摆脱了奴隶的身份,回到耶路撒冷的家,从前富丽堂皇的庭院和楼舍破败不堪,落叶遍地,凄凉无比。虽然从前爱着宾虚的仆人女儿艾斯特尚未婚嫁,但宾虚一心想找到母亲和妹妹,压制了自己对艾斯特的情感,毅然决然地去找米撒拉复仇。

宾虚的母亲和妹妹并没有被米撒拉杀害,但四年一直被关在监牢中。宾虚见到仇人米撒拉,要求他释放母亲和妹妹。

米撒拉为了避免宾虚复仇,命令将这对母女释放,然而多年的牢狱使她们患上了麻风病,为了让宾虚永远记得她们从前的模样,她们成功说服了艾斯特,告诉宾虚她们已经死去。

宾虚听闻此噩耗,心理彻底崩溃了,在心灵复仇欲望的噬咬下,决心实施他的复仇计划,仇恨的种子发芽了,驱使宾虚向精神层面的死亡迈出了第一步。

➶战车竞技剧照(2016)

在激烈的战车比赛中,宾虚后来居上,米撒拉违背比赛规则,用装在轮毂上的锋刃绞杀竞争对手的战车,在试图摧毁宾虚的战车时,咎由自取造成自己的失败,宾虚最终获得了比赛的胜利,米撒拉严重受伤。

在死亡之前,米撒拉告诉了宾虚他的母亲和妹妹没有死,只是在麻风病山谷,生不如死,这给宾虚又一次沉重的打击。

在麻风病山谷,近在咫尺,宾虚没有勇气面对朝思暮想的母亲和妹妹,躲在巨石后面掩面而泣。

在山上,四面八方来的人向山顶围拢,向耶稣身边聚集,围住耶稣,席地而坐,听耶稣讲教义,宾虚并没有听从巴尔塞萨尔的劝导,也不相信巴尔塞萨尔找到的人是上帝的儿子,拒绝了他一起听讲教义的邀请。

宾虚独自哀叹在沙漠上喝了陌生人的水:“如果不喝将之注入沙漠,我也许能做得更好。我现在还是渴。”宾虚坚持用死亡找罗马人清算,转身离开,离耶稣越来越远,仇恨满怀,宾虚开始慢慢滑向了精神的堕落。

心碎,哭泣,无助,虽然是罗马新公民,宾虚知道他变成了悲剧的一部分。他变得自怜,被仇恨消磨,厌恶整个世界,他想用仇恨洗涤这一切,将前路变成血色大地。

纳赞宁·波妮阿蒂饰演艾斯特(2016)

对于宾虚的一意孤行,艾斯特用“死亡催生死亡”的锦言劝解宾虚,希望他回头不再仇恨。

当宾虚绝决不听劝阻,一心走向毁灭之路时,艾斯特说:“我爱的是宾虚。他变成了什么了?你完全就像你要去摧毁的人一样啊,以恶报恶。仇恨正把你变为石头,好像你已经变成了米撒拉。”

宾虚痛恨罗马帝国统治给自己和家庭带来的悲剧,拒绝了遗产和罗马公民身份,和艾斯特前往麻风病山谷,重新见到了患重病的母亲和妹妹。

妹妹的病情危重,宾虚决定带领她们去见耶稣,结果目睹的却是耶稣受难的情景。

在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后,天空狂风暴雨突至,雨过天晴后,母亲和妹妹的麻风病神奇的痊愈了。宾虚声称:“我感到他的声音把剑从我的手中拿走了”。

➶ 查尔顿·海斯顿划桨奴剧照(1959)

亲眼看到耶稣受难,看到耶稣的勇气战胜了巨大的身体摧残,宾虚开始下决心活下去,这时,他的剑(仇恨)被拿走了,宾虚在精神层面获得了重生,他已经不再纠结于仇恨,这是大爱力量作用的结果。

宾虚为母亲和妹妹能健康活下来庆祝,这象征着他精神的重生。

最终,宾虚重申了他肉体和精神的价值,他的生命和思想终于和他爱的人艾斯特在一起了。

但宾虚在精神层面,死去过,堕落过,最后因为耶稣的感召,得以救赎,获得了新生。

结论

耶稣的受难,对应着影片中他的诞生,是一次生死的对立,但从更大层面上看,他用自己的死,拯救了以麻风病患者为代表的苦难的民众群体,这是更具价值和更有意义的救世所带来的生。

对于宾虚的死,可以理解是精神层面的生与死,是灵魂的一次升华,但回到更小的层面看,他的生,也对应着仇敌米撒拉的死。

结构主义文学批评理论的二元对立的核心理论抓住了事物发展的内在规律,即在矛盾中发展,这也是文学作品或影视作品推动剧情内在规律性的东西。

虽然对《宾虚》以生与死的二元对立进行了分析,但二元对立是无处不在的,常见的二元对立还有爱与恨,友情与背叛,压迫与反抗,禁锢与自由,善良与丑恶,殖民与解放等,这些都是蕴含在各种故事当中常用的二元对立主题。

掌握了结构主义文学批评叙事结构二元对立理论,作为剖析文本的一种简易工具,对理解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的内涵,对提升作品的鉴赏能力,都有极大的裨益。

➶《宾虚》剧照(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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