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风 | 不曾淡忘的年味儿

不曾淡忘的年味儿

枫林风

天气冷得人瑟瑟发抖,担心住在乡下的父母难受,特地将他们接来城里。第一天他们蛮高兴,有说有笑;第二天他们便变得有些寡言少语,闷闷不乐;第三天一觉醒来便吵着要回乡下,再怎么劝也劝不住,一个包早就摆在了门口。理由是快过年了,家里的事情没有调摆开,尤其是还有两只养着过年用的鸡没有安顿好,说住在这里放心不下 。 我埋怨说超市里宰好了的鸡要好多有好多,到时带几只回去就是,自己的身体不放心上,还惦记两只鸡。母亲恼火了:你这个闺女也老大不小了,咋就还不懂事呢?我愣了一下,沉默了,突然悟到了。

记得小时过年,最隆重的或者用现在时髦话说最有仪式感的一件事就是宰鸡。再紧巴的日子,再穷的人家,至少都得宰一只鸡。宰鸡有讲究,大年三十上午,一定是家里的男主人,场地可以是在家里,也可以是在祖坟山上,还可以在村子里的大树底下。不管在哪里,必须先净过手,霍霍磨过刀,再点上三支神香,用袅袅烟气禀告列祖列宗,过年了,给你们宰牲上供了,你们的子子孙孙没有忘记你们,你们在天之灵开开心心过年吧!

在大树底下宰鸡,还有一层含义:敬树神!我们家乡把几十年以上的古树都当成可以显灵的神。也可能是这个原因,原先村子里的大树很多,村前村后随处可见几人合抱不拢的,比现在多多了。细细想想,这里应该包含了农耕时代传承下来的农村人朴素的生态文明观念。

想到过年宰鸡,便触到了我内心的软肋,油然想到我的大弟弟培先,潸潸然。培先五岁多得了慢性脑膜炎,从公社卫生院出院后,留下了后遗症。听江湖郎中说,用偏方可以治好他的病,偏方必须用鸡爪子做药引。

我是四姊妹中的老大,当时七岁多。培先病好是我最大的愿望,从小自尊心就特强的我,勇敢地迈出了乞讨的一步,一点也不觉得寒碜,一讨就是三个年头。大年三十,挨家挨户讨鸡爪子,我拿着个搪瓷碗,怯生生地走进别人的家里,见人就叫爷爷奶奶,伯伯阿姨,说弟弟治病要用鸡爪子。邻里们都知道培先的病情,慷慨地把鸡爪子砍下来给我,有的还特意把鸡脚也连上。碰到这种时候,我会执意只要爪子不要鸡脚,在当时别说是鸡脚就是爪子都是稀罕物。

一年只有大年三十这天,才会家家户户宰鸡,光左邻右舍的不够一个疗程的用料。我只好再去别的屋场,别的生产队,把做药引的事重复了又重复。穷苦的人家都是善良的,绝大部分人家不待我多说就会把鸡爪给我。当然也会有人说,他们家没有宰鸡,我却明明看到宰好的鸡就吊在堂屋的挂钩上。极个别的还会凶我:是不是要给你爷爷下酒用啊?每每这时我会感到万分委屈,咬紧牙关不让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掉下来,扭头出门。一路上,我会捡些石头用脚踢来踢去,这样一会就可以赶走委屈,增加勇气,继续敲开另一家人的门,直到碗里满了才会回家上年饭桌。看着那些鸡爪子放进药罐子里,想着培先弟弟病可以好,我的年过得最快乐。

三年的讨鸡爪经历给我人生上了最好的一课。从牙缝中省出来的善良是真善良,教我学会珍惜。不舍一个鸡爪的吝啬那是生活的无奈,教我学会善待。为了一个鸡爪需要乞讨的痛是刻骨铭心的痛,教我奋起打拼。生活本就不容易,容易的就不叫生活。

如今过年,老家家家户户还是会宰鸡。不过再也不会有人去讨鸡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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