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远:大大大徐村 小小宁国府

大大大徐村 小小宁国府

作者:潘志远

小小宁国府,大大大徐村。虽然时过三十多年,我还记得父辈们说这句话时夸耀的神情。当然在这句话前还有些许铺垫,至于是怎样精彩的故事,已忘得差不离了。唯独这句话,颇为经典,没有被时光冲走,还搁在记忆的河床里。
那时,对我而言,宁国府在何处,始终是一个个模糊的概念。而大徐村,是再清楚不过的,它是公社所在地,村庄之大,是挂头牌的。我们村能算大了,三个生产队,老少三百余口,可大徐村有十一个生产队,千余人,在周围十里八乡,是无可比拟的。那儿有供销社,以后为采购站,买东西常去那。起初我们跟着大人,在巷道里左弯右拐,稀里糊涂来去,在惊奇几回,感叹几回,渐渐熟识了,也敢独闯了。虽穿梭不下数十回,但始终没有摸到它的边际。
大徐村是当时文化中心,不过以后来眼光看,所谓文化,也只是放放电影而已。那时放电影时检验思想是否先进的手段,一部新影片领来后,各生产队都争先恐后抢电影机,为解决此矛盾,只好抽签排队。大徐村是公社所在地,自然得风气之先,十一个生产队轮流起来,是孩子们最大的幸事。每至傍晚,孩子们三五成群,七弯八绕摸进去,看罢电影,已是夜深,黑灯瞎火的,跟在大人屁股后面摸出来。电影是《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奇袭》《奇袭白虎团》《英雄儿女》《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之类,题材狭窄,故事单纯,直来直去。今天想来,简直比大徐村巷子还少几道弯。不过那时看电影的兴趣,似乎不在电影本身,在看电影后的吹嘘,在白天饭后茶余的夸耀;更多时候,变成记忆电影细节的较量,变成比聪明的本钱。
后来,我上初中,每天来回四趟在大徐村中穿梭,必经之地东门口,地上残存的青石,又方又长又正,足以让人想见当年大门庭的气势。再就是村中许许多多的古屋,一处是供销社,后改为电影院,屋内成排圆柱,须张臂方能合抱,圆柱上架着雕梁,掩映着幽深的阁楼;一处祠堂改成了小学,单门独院;还有一处作了公社办公房和信用社。目睹古砖黑瓦,想起父辈们的言说,徐华阳故里,开始浮现在记忆的深湖。记得同学中,很有几位是徐氏后裔,但我们要么忙于玩乐,要么忙于考学,也都不放在心上。
毕业那年,我稀里糊涂考上了学校,九月秋高气爽的季节,我跨进江城,来到父辈们常说的宁国府。东西南北门一走,也就领略了宁国府之大,比起大徐村来是远远有过之的。于是我很有点鄙夷父辈们好吹嘘
的嘴脸,以为这就是书上所说的人性的弱点。那时,学校广播里常播一首歌曲《谁不说俺家乡好》,听得久了,忽然有所悟,有所宽容,先前的鄙夷慢慢释然起来。
长时间在故纸堆里摸爬,我的兴趣钻进古典文学的王国,或在诗林词坛漫步,或在传记逸闻里翘首,不知不觉闯进徐华阳故里,伫立在徐华阳门庭,陷入幽深的沉思。徐华阳,明嘉靖年间进士,曾出任过浙江江山县令,河北魏县令,后升为北京府尹,吏部主事。因平定蜀酋叛乱,屡建奇功,擢升为吏部尚书,并以功累进兵部右侍郎,历刑部左侍郎,转户部总督,升刑部尚书。若仅停留在这几行淡然的文字上,倒也没什么,但一深思一细想,就有些拍案惊奇了。官至今天中央组织部长,国防部长,高院院长,够威风够荣耀了。翻翻家乡官史,是几百年才出一任的。除乡亲们常说的杨家将中的潘仁美,还有后来的麻天官,再也找不出一位够中央级的官员了,难怪乡亲们引以为自豪了。
徐华阳的父亲,仅做过宁国府典史,掌管缉捕监狱的属官,换算成今天的官制,也就是个科局级,至于他的儿子徐臣庆,虽才华横溢,却薄命早逝,比起状貌岳岳、丰棱严正的徐华阳来,自然逊色了几筹。
三年后,我又回到家乡,就在徐华阳故里任教,且一教二十年。在这二十年中,我开始用心感触这个早在四百多年就已辉煌的村落。从那些古墙、古瓦、古柱、古石、古祠,领略它不凡的气势;从挂在学校屋檐下古钟,聆听它铿锵的音韵;从环村渠坝水塘,揣想它的清流;从成排傍水条石,想见当年浣衣的盛景;从四处铺开的古屋,推算它当年人丁的兴旺。于是我又想到“小小宁国府,大大大徐村”这句话,想到徐华阳仅一世之泽,而宁国府一直作为府治,一荣一衰,大小之变,自在情理之中。这样看来,大徐村前面两个大字,自然不算夸耀,也不在吹牛之列,它应是当时实况的写照。
徐华阳一世之泽,却延续数百年,不仅他的后裔们得到恩泽,住过留下的古房,连学校、供销社、信用社、公社都曾如此。虽然这些古房在上个世纪楼房大崛起的年月荡然无存了,但它给后世的荫泽,曾发挥过的作用是不可磨灭的。这一点,今天也只能肤浅的文字写在纸上,或敲入冷冰冰的电脑,博得一点有限的点击罢了。
最近,我听爱人说学校里那口古钟,被徐华阳的后裔们摘走,作为宝物珍藏了。虽然古钟的归属,学校与村民各执一词,颇有争议,但我想珍藏起来,肯定比挂在学校屋檐下作摆饰要强得多,说不定哪天被贼偷走卖为废旧,损失就大了。想到此,我心里一动,涌起些许高兴,因为我毕竟看到富裕起来的村民,有了文物保护意识。这种意识若早几十年觉醒,华阳故里的古房、古柱、古巷、古碑,还有祖上留下的古桌、古凳、古瓶、古盆,抑或其他物什,会留下更多。但现实已不容假设,那些毁弃的,已无法返世,只能深深遗憾了。
五百年过去,除这个村名,这块土地,徐华阳故里逸闻一鳞半爪的细节,还有什么能惠泽后人?我忽然想到他的《史鉴吟》《喻林》《易编》《抚蜀奏疏》,他的遗著我也只是空闻其名,未曾翻读过。好在我不是他的后孙,还隔着一姓,否则会背上不肖之骂名。我想从这些遗著中讨一点精神食粮,若华阳有灵,看在同乡的份上,不但不会拒绝,反而会欣欣然施舍,说不定会孜孜指教,开我茅塞吧。
作者简介

潘志远,男,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文苑》《青春美文》《作家村》《辽河》《作文新天地》等,收入《被照亮的世界》《中国网络文学精品年选》《中国人文地理散文精选集》,获行走天下全国美文大赛三等奖,出版诗文集《鸟鸣是一种修辞》《心灵的风景》《槐花正和衣而眠》。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国好散文诗主持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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