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谦:猎户
猎户
作者:张谦
人的记忆是怎样的形态?
在今天这信息时代,我们会想象记忆也会象芯片內储存的编码信息一样,是物质的又似乎是非物质的。说是物质的,即是说记忆肯定有一个物质的载体,而载荷即为其是。就像电荷,电子一样,虽然并非其是,而是它们的编程排列组合,是这样一种存在,这是一种哲学的存在。说是非物质的,即是说并非可触及的实体,难以描述其形态。我们常把记忆描述成如同地层或编辑好的书籍。地层和书籍是物质的,经得住时间的淘汰和沉淀,地层会形成层积的形态,而书籍会泛黄带着时间的包浆。日月如梭,光阴荏苒,我们的记忆却会依稀消逝,岁时不常在,冉冉物华休。
现在我能想起我小时候的故乡,如同一方生长茂盛的田野,生动而纯朴,诩诩而不沉重永远就象手摇纺車新织的一匹毛布。说不尽的鲜话,说不尽的纯净,说不尽的厚成,说不尽的丰富。那是人文与一方自然的历时弥久的积淀,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那是用手足四肢身躯历久的亲历亲为血汗心力造就的历史,是世代居処的田园家国,是一位健全丰硕的父亲或母亲。每一个毛孔都有着独特悠长源远流长的故事,每一户,每一家,每一个乡亲都有着独特个有的性格、经历、思想、意念、记忆等等。就像他们积年生存,不辍修葺的院落,每一处都有着丰厚的财富。
今天我们调转口气爱说资源这个词。一切似乎都属资源。土地是资源,山,水是资源,空气阳光是资源,春夏秋冬、风雨霜雪雷电是资源,一切生物是资源,暑湿燥火是资源,一切历时已久的未来的也是资源,人也是资源。能动的,静止的。等等,凡此所有,无所不有,思之所有所及所覆盖,尽为资源。十分聪明使几分,留下几分于儿孙。这资源所及似乎都是物质的。而那些精神的,形而上的东西似乎也是资源。
我小时候的故乡资源确实是很丰富的,不是千村一面,千家一看,千人一念,老三样,新三样。生产关系十分和谐,似乎那就是宜人的美丽家园。说起猎戶,那时候确实是有四猎戶在我们全村是很平常的。今天看来,猎户的行为不一定是对的,但猎户身上形而上的东西似乎是一座村庄的精灵。您说说这精灵是什么?今天我们可以开个负面清单,当年的那几个猎户也并不会反对这清单。成海,端叔,包叔,兰叔,四猎户中兰叔岁数略小些,资历略浅。而此外的三猎户都是十分老到资深的猎人。每年一到秋后,三人就各整行装行囊,打起倭倭脚的绑腿,各人穿一双牛鼻脸铁掌跟脚布鞋,斜背挂一杆火枪,斜背挎褡裢里装足火药,铁砂,背挂装束停当,咳咳声,跟家人招呼嘱话过后,包叔左臂还系击架一尊雄鹰,对,没有牵黄,他们还没那个实力,都是普通寻常人,提起脚跟,转过身,打生远足转山而去,一去几十天,甚至数月,各行各的路,方向不同,各走一路,一往南山,一往西山,一往东山。兰叔要出去,就只好走北山。山各有林峦,各有生灵,人各有造化。第二年回來,并不是人各滿载而归,而是枪挑一二三星星两两猎物而已。
我小时候,就在老爷庙即关帝庙对面的半丈高的石条台基下,在站街的人伙里,看包叔臂架一只蒼鹰,手捋长鬍鬚,中等个儿,板身腰,圆脸多纹,眼角鸡瓜皱微带笑意蹙一双炯炯眼,天南地北地扯几句打生的话。那蒼鹰停在臂上,鹰足下蹬一只皮套袖,足腕上系一条皮带,喙如角弓,二目炯炯,黄眸蓝瞳,煞是雄劲。鹰与主人很协和,浑然一体,物我两忘,相伴相依,命运随止。只是这包叔原是军人出身,当年投军投錯了军门,投到了闫老西军门下,时称晋军,即后來叫作顽固军的所谓国军一边,这一经历虽然老包家缄口不言,可后来一直成了历史问题,烙上了这个烙印,这人就失了自由身,再以后也就因此而一命归西,驾鹤而去,架鹰的行止也就到此结束,成了过往,与那时的物事人文一同刻进了历史。
您说,这一座村庄,有形的与无形的,物质的与非物质的,形而上与形而下的,过去的现今的未來的,您说简单也很筒单,您说不简单也很不简单。文明与文化,村落的文明与文化,有观点认为文明与文化是对立的,是反比的关系,你退我进,不能共处,是这样的吗?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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