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哪了
怀念天堂里的父亲
文/小罗子
父亲瘫软在他的那铺无蓬老花床上,脆弱的身子被二哥紧紧箍在怀里,大哥挤在床的角落,紧拽着父亲的右手,三哥单膝跪地,摇晃着父亲的左手,我们三姐妹也依次围着花床,六个不一样的声音,毫无规则地嘶喊着“爸爸”,焦急又无奈,惨烈且悲凉!仿佛感觉到父亲努力去想睁开笨重的眼皮,却无至于事,最终在呼唤声中静静远去……
这是对生命临终的守护,也是缘定今生的惜别,其情痛不欲生,其景感天动地。
其实父亲自己明白自己的寿辰,自从直肠癌切除后,一直就掐着分秒过日子。父亲是个倔强的人,平时一点小病从不支声,就在九八年的那个清晨,才确认自身这部机器真的需要大修了,既而,一个骇人听闻的名词出现在我们心里——中晚期直肠癌。父亲还算是相当乐观的人,自己还瞧着自己调侃:“这机器不修则罢,一旦修上了也就成大修了”。且说当今医学也真是技艺高深,能切开父亲的屁股,剪去那节坏死的直肠,连同附近的那团股肉一并切掉,足足卸下一大碗来,如此一阵的切割,本该够长的直肠变得短缺了一节,原先的屁股功能也就没了,那身体总得排泄啊!咋办?当下医生就是敢于创新,就象电工布电线一样,电线拉到哪里就在那里凿个电线盒,老父亲的那根短肠子后来就干脆接在肚皮上了,那样虽然不习惯,但也算方便。
父亲能从98年活到03年,我给他最大的肯定就是“性格开朗”,所以有足够的精神同癌魔搏斗,也能打破医生给他估算的生命期。 父亲的身体素质相当好!平日里能吃能睡,体重也不少于80多公斤,因此,手术后伤口恢复得非常快。外加母亲的精心照顾,不出两月又能和“麻友”们打起“五角飞”,依然洋溢着爽朗的表情。
从父亲一惯的生活来说,这次手术是残忍的,先不说皮肉之苦,单说术后的相关“戒律” 就足以让父亲哭笑不得,在出院的当天,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喝酒也不要抽烟,还要以清淡为主”。父亲当了一辈子领导,想了一辈子的事,最大特点就是大碗喝酒,尽情抽烟,从我懂事的那刻起,就知道父亲是要喝两杯的,一喝就是一大桌的亲戚,没有二,三斤上好高粱酿根本杀不了瘾,没有三,五包烟也无法维持,从早上喝到晚上,满屋酒味冲天,香烟缭绕,喝到兴致时便猜拳助兴。母亲每次收拾“残局”时,面对满屋子的狼藉总会一阵谩骂。父亲终究是理性的,在生命与嗜好面前,他选择了生命,自然把酒,烟给戒了,也不再追求以往的重口味,这也许对父亲来说是一种挑战。
常言说“长兄为父,老嫂成母”,爷爷走得早,面对着三弟一妹的家庭,父亲毫不犹豫地一肩挑着,操心家庭的开支,负责弟妹成家,把持整个家庭局面的平稳,每一个环节父亲都会全力以赴,直到万事大吉。 在父亲的不懈努力下,即致富了家庭,又把自己的优秀推向了市场,乡里乡亲都把父亲当作楷模 ,只要谁出现家庭内部的,邻里之间的一些矛盾,首先就有人提出来“让海哥来说说”,一桩桩的大小纠纷,在父亲手上都能处理得得心应手,直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乡亲们打心眼里就开始尊重着老父。
父亲的一生,是个故事的一生,也是风云的一生, 从小事上说,他爱家庭,爱我们;从大事上讲,他关心政治,心系民生 ,常教育我们做人以诚为本,做事以责为重,宽容我们的背后更多的是严厉与鼓励。父亲更会用一腔热血去关心政坛风云和社稷民生,得知“粉碎了四人帮”的消息激动得泪眼昏花;得知国内又恢复了高考而欣喜若狂,得知政府决定实施“改革开放”而开怀大饮。父亲在关心国事与家事的同时,考虑得最多的是如何搞好乡村建设,如何提高民众生活水准,常把贫困户放在心里,一边用经济上的帮助,另一边却为其出谋划策,争取做到永远脱贫。回忆当中的那一年,父亲肩任上饶某乡的第一书记,就由于扶贫工作的延误,恰好遇上政府办公楼着火,没有及时上报,后来组织上倒是没追查问责, 可父亲一直就不肯原谅自己,执意要辞退思过。说到这,我们真该回头想想老一辈人的那种敢于担当的为官精神了。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一人当官,鸡犬升天”,含义是“家里有一个人当官,所有的人也都能得势”,这句话在父亲身上没体验到灵性,父亲从来没有处心积虑去为他自己的兄妹们落实过工作,也没为他自己的六个儿女想过工作安排。在兄妹之间我排老五,家里人都爱喊我“五丫头”,当我走入社会的时侯,父亲己经退休,也许除了每次出门前的一阵子嘱咐,会比别的父亲有“辣味”,其它的几乎和大众父亲没什么两样,是啊!我就是个丫头家,在好多好多的问题上,父亲都离我有那么一段距离!当我懂事时,他己经老了,当我有能力赡养时,他己经走了……父亲永远都没让我读懂他,在历史的长河里,我又仿佛领略到父亲骨子里的那份清廉。
晚年的父亲是坚强的,痛苦的,更是可怜的。当初检查时癌细胞就己扩散,医生也无法彻底清除体内的癌组织,只能任凭它肆意妄为,残留在体内的病毒就象发育在宫内的孕囊一样,日益膨胀,日益健壮。刚开始经过手术后的化疗,放疗,体内病毒似乎被压制住,慢慢地出现“星星之火开始可怕地燎原”,经常发现父亲在高谈阔论时或开怀大笑中嘎然而止,我们很容易从父亲的表情上读到痛苦,刚开始,父亲刻意去隐瞒,去表演出若无其事,久而久之,病毒不再允许让老父亲表演了,疯狂摧残体内的五脏六腑,就这样,后来老父亲憋不住了也干脆喊出声来,我们常常背过身去拭去泪水。也就从这样开始,我们把一切力量都用在药物上,心里充满着对癌的仇恨,期待着世上有某种药物能当头给它制命的一击,替我们出口心中怨气。治痛片是一个档次一个档次地升级,父亲的阵痛也就从原来的几小时一次发展到几分钟一次。摧残…摧残…再摧残,父亲就象一片桑叶,让病毒无时无刻地吞食着,直到千疮百孔。这就是现实中的癌症,令人闻其色变又无可奈何。
回头想想,癌症是多么的恐怖,暮年里的父亲是多么的坚强。2003年父亲刚好70大寿,在炮竹声声中,老父亲胜利的笑容堆积在憔悴的脸上,为自己庆祝胜利抗拒病毒五年整,在这五年的苟且偷生里,父亲看到了他心里想看的诸多事情,我也从原来的五丫头变成相夫教子的妇人。我想让父亲70岁生辰的这一记笑容,化着无形的力量,带着我的思念追着朝阳刺向天堂,因为这是女儿的一个问候 ——“爸爸,天堂里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