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疫情之后第一次坐火车

梁东方

火车站恢复正常运营时间还不长，看见人们在网络上发布的信息说进站还要核酸检测阴性的纸质证明。于是去人气始终旺盛的检测点排队做了检测。按说已经公布火车站恢复正常运营秩序，但是实际操作中仍然需要提供核酸报告。说别的没有用，提前去检测才是唯一的选择。

核酸检测是一件很尴尬的事：阴性也不证明你没有病，只是说明你被检测的那一瞬间还没有阳性而已，其余的，包括被人检查你的证明的那一刻你是不是还是阴性，都已经不能证明了。潜伏期、无症状感染者之类的病毒诡计是造成这种情况的根源。

在这个地球环境里，只要还有病例，所有其他的人就都存在感染的风险……正常的乘车状态是多么值得回味。原来乘车的时候毫无感觉，觉着天经地义，那种只要有身份证、只要事先买了票就万事大吉的情形，多么令人向往。

不过，一两天以后到了火车站，虽然在进站口不出所料地看见了全身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手套和护目镜的全副武装的防疫人员，却发现只需要看健康码即可。只有去北京的才需要核酸的纸质证明。所有以北京为终点站的车次或者经过北京的向北的车次，进站口外的候车区都被隔离板隔离了起来，因为要进去的话，还需要再检查一次。这一次就是确定你的车票是不是到北京的，如果是就需要出示纸质证明，如果不是就不必。

这相对过去严格的防疫措施来说，已经是一种巨大的缓解了，几乎是可以像原来一样买了车票就可以乘车的状态了。这样只需要买票，不需要返乡证明、接收证明、核酸证明就可以乘车的自然状态，怎么说都是一种美好；尽管它不过是与过去正常的乘车状态一致起来的平常与寻常而已。

正常平常的乘车状态，只有适度而必要的安检与验证程序，只要买了票就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管是坐什么火车，不管是快是慢，是硬座是卧铺，大多都会在预定的时间开车和抵达，你所要做的就只是上车和下车，就只是开始你身心的旅行而已，火车不过是个工具，交通工具。只有经历过了交通工具受限乃至严重受限的经历之后，才会深深地懂得这样可以正常乘车旅行的可贵。

也许正是大家普遍都体会到了这样的可贵，所以人们从候车检票到车厢门口再次排队检票，所有的程序都遵守得井井有条，没有人加塞，没有人不顾人和人之间的安全距离一味向前冲。

没有人喧哗，整个车厢里只是有一个人在外放电视剧，将里面古代的阴谋和战争、宫廷和乡野放出来让人不听也得听，听起来那些对话和念白非常造作，充满了幼稚的现代舞台腔，但是他看得就是那么津津有味、全神贯注、不及其余。让人“佩服”的不只是他的口味，还有他如入无人之境的绝对自我状态：因为除他之外，火车上大多数人、大多数时间都很安静。

大家默默地刷着手机，默默地伏在置于腿上的包上睡觉，默默地看向窗外。

乘客的平均年龄都不大，大多数是推着大箱子的学生，个别发胖的中年人在这样的人群中已经非常显眼。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和举止规矩安静的年轻人之间的区别，是少了矜持，多了放任；少了对未知的渴望，多了习惯成自然的不以为意。因为冬天大家穿得都很厚，也因为这种绿皮车的座位安排过于狭窄，所以不论是三人座位还是两人座位，大家都是簇拥在一起的。这让排队的时候所强调的互相隔开一米的安全距离消解了意义，也使戴着口罩的人们愈发警惕。

去了一趟洗手间，看见有苍蝇，从南方温暖地带带来的苍蝇。出来看见列车员在洗手。洗手池边比过去多了一瓶挤压式的消毒液，列车员将戴着手套的双手反复在那里洗了几分钟……这双手套曾经接触过所有乘客的身份证，在一种作业结束之后进行彻底消毒就是必须的程序了。它是现今列车运转秩序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火车像是很配合人们的这种秩序，跑得很快。窗外冬末的大地在一片没有色彩的灰蒙蒙中快速移动，道路和田块以变形的方式纵横倾斜着奔驰而至又倏忽而去，让人由此可以感受到自己奔驰的速度。时时刻刻都在以很快的速度奔驰在大地上，每次抬头望向窗外，再次确认了这一点，都会使火车上的人觉着舒心畅意。以这样的速度在大地上掠过，也只有火车可以实现。而在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的不能实现以后，自己正在重新置身于这样的实现之中！

沉浸式的遥想被来验票的乘务员打断，他们提前就在车厢一头招呼大家准备好证件了。

来回穿梭的列车工作人员，查票的，测体温的，宣布几点到站请做好准备的，都操着一种发音方式一致的南方普通话，确切说是广西普通话。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南方普通话听起来比标准的普通话似乎显得更温和。这显然不是因为发音方式决定的，而是因为这样发音的人普遍规范而体贴，没有不耐烦，没有敷衍和拒绝。大家都很明确地将服务对象定位为每一位普通的乘客，而不仅仅是冷硬的火车运行本身。检票的人，测体温的人，卖货的人，来回穿行的其他工作人员，对因为睡着了而没有主动配合的乘客，对行李挡住了过道的乘客，对身份证找不到了顾客，都和颜悦色，提醒和嘱咐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请让一让；请出示身份证；身份证拿好，可不敢丢了，出站还要用……

T290从遥远的华南而来，行驶了两千公里到华北这就要到终点站的地方，也不过晚点了几分钟，铁路系统和列车本身全部细节的运转正常，是这种基本准时的确切保证。在这样的保证里，旅客的普遍遵守秩序自然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遵守秩序是义务也是习惯，更是因为懂得疫情之后社会运转渐趋正常的足可珍惜。